“瞇瞇眼”爭議中，最值得警惕的是什么？

審美錯位問題，觀眾和創作者可以探討，但動不動給人扣上“辱華”的帽子就大可不必。

|作者：劉瀟 崔崔 阿曄

|編輯：阿曄

|編審：蘇蘇

2021年的最后一個周末，三只松鼠突然被推上風口浪尖。

起因是其兩年前的一則廣告被網友翻出來口誅筆伐：宣傳圖里的女模特“眼睛太小”，“涉嫌辱華”！

·三只松鼠宣傳圖引爭議。

話題空降熱搜，輿論迅速發酵。網友如此憤怒，恐怕也和今年接二連三爆出的“瞇瞇眼”事件有關——前有陳漫為迪奧拍攝“陰間”畫風的宣傳照，后有《雄獅少年》動漫形象被質疑“眼睛小、眼距寬”。

但值得注意的是，不同于陳漫被“一邊倒”地痛批，在《雄獅少年》和三只松鼠風波中，輿論場上出現了觀點之爭。

三只松鼠模特被罵上熱搜

12月26日，“三只松鼠 模特”這一話題沖上熱搜后，相關微博的評論區很快被惱火的網友攻占↓↓

聲討中，大量網友涌入三只松鼠的淘寶直播間，對主播進行言語攻擊，主播半小時后被迫下播。

更有甚者，竟開始“人肉”宣傳圖中的模特，并向其發送人身攻擊↓↓

·當事模特曬出自己收到的網友惡評。

面對突如其來的批評甚至謾罵，三只松鼠火速道了歉，同時聲明：“模特為中國人，其妝容基于其個人特征打造，無刻意丑化。”

當事模特則在微博中發出靈魂疑問：“我眼睛就是這樣，甚至生活中比這還細小……眼睛小就不該是中國人？”

·當事模特發長文回應爭議。

自此，各持己見的網友陷入“大混戰”。有人說，模特本人沒有錯，攻擊模特本人大可不必，錯在品牌方，呼吁大家聯合抵制品牌；也有人說，宣傳圖中的模特盡管不符合“大眾審美”，但也算不上“丑化國人”，人們應該尊重審美的多樣性，別事事上綱上線。

還有一些單眼皮小眼睛的網友感覺自己“有被冒犯到”：“我‘瞇瞇眼’28年，現在才知道我‘長相辱華’了。”

“瞇瞇眼”事件引發情緒翻涌

為何中國網友對“瞇瞇眼”如此敏感？

這可以追溯到英國作家薩克斯·羅默創作的角色——傅滿洲。他最早于1913年在《傅滿洲博士之迷》一書中出現：瘦高禿頭、細眉長眼、面目陰險，完全具象化了當時西方世界對神秘東方的恐懼。

·傅滿洲小說系列的封面。

此后，按西方審美創作出來的“中國人”，大多是高顴骨、長嘴巴、“瞇瞇眼”的形象，這顯然不是中國人眼中的“美”，自然難以獲得認同和接受。但西方對反對之聲充耳不聞，反而更刻意渲染“瞇瞇眼”形象，充滿了“東方主義”的傲慢與偏見。

久而久之，“瞇瞇眼”就變為了歧視亞裔的代名詞，“拉眼角”也被視為西方人飽含嘲諷的歧視動作。

近幾年，中國網友對“瞇瞇眼”現象愈發關注。

2018年，杜嘉班納（D&G）發布的一則視頻中，亞洲女模特又是塌鼻梁、“瞇瞇眼”，又是拿著筷子吃披薩，妝容表情動作都令人十分不適。面對質疑，D&G的設計師竟公然辱罵中國，這引發了中國網友的抗議與抵制。

·D&G爭議視頻截圖。

之后，漫威電影《尚氣》、迪士尼電影《花木蘭》也皆因演員長相或妝造備受質疑。

·網友做長圖對比被西方人化妝前后的亞洲女孩。

今年6月，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畢業設計展上，模特的“瞇瞇眼”造型被罵上熱搜；11月，陳漫的攝影作品因“瞇瞇眼”模特的“陰間造型”，被網友認為作品意圖有辱華嫌疑，引起軒然大波。

·陳漫攝影作品引發巨大爭議。

至此，輿論場上的觀點還十分統一：這些“瞇瞇眼”形象看起來就惡意滿滿，該批！

直到這次的三只松鼠模特事件。

對此事件中的爭議，北京大學教授張頤武發文稱：“中國公眾當下的國際經驗已經相當豐富，對于這些來自西方的表現方式有了更多了解，質疑或討論也就變得不可避免，從而要求中國人的形象表現更為多樣。這種討論蔓延到網上后，難免激起相對激烈或未必恰當的表達。”

中國人努力打破西方對東方的“審美偏見”，希望重獲審美話語權，這是無可非議的。但現在的問題是，大家是否過度敏感？

拿卷入風波的《雄獅少年》來說，這部動畫影片展現了嶺南舞獅等東方元素，講述了主人公作為留守少年，為學習舞獅經歷重重磨礪，最終成長為“雄獅”的故事。

影片想傳達的價值觀是勇氣、奮斗和希望。但因為創作者為主人公設計了一雙不討喜的“小眼睛”，有網友就認為這是在“丑化國人形象”，疾呼要“抵制”該片。

·《雄獅少年》中的動漫人物形象因“眼睛小、眼距寬”而被質疑。

“瞇瞇眼”能否和“辱華”直接畫上等號？

在翻涌的情緒背后也需要思考和明確，大家要反對和抵制的究竟是什么——應該是西方長久以來的偏見、歧視和刻板印象，而不應是單純某一種長相。

要理性對待，警惕對立分裂

西方人用“瞇瞇眼”來僵化亞洲人的形象，但若是為了抵制他們的審美霸凌，就去否定甚至攻擊“小眼睛”，是不是反而和他們站到了一起？如果日后影視劇、宣傳照都只用有“卡姿蘭大眼”的人物形象，這是否會成為另一種審美霸凌？

純粹泄憤式地攻擊“瞇瞇眼”長相，顯然是偏激和過火的。這種“以貌取人”的行為無異于把西方的偏見當做匕首，插向自己的同胞。

小眼睛當然也有獨特的美。

中國傳統藝術作品中對眼睛的刻畫非常豐富——杏眼、吊眼、柳葉眼、狐貍眼、桃花眼……在中國戲曲表演中，演員化妝時還會故意“叼眼”，將頭發使勁向上勒再綁起來，眼角上挑、眼睛細長，這樣能使旦角的秀眉入鬢，鳳目傳情。

·中國古畫中的人物也是小眼睛。

在藝術創作中，我們要旗幟鮮明地抵制西方有意圖地利用“瞇瞇眼”表達其反華禍心，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要走向另一個極端，只要看到“瞇瞇眼”“小眼睛”，就認定是“辱華”。

我們需要有更包容、更開放、更自信的審美視角和心態。

那么，究竟應該如何分辨“瞇瞇眼”是藝術創作還是辱華行為？

知乎網友“肥肥”舉了個例子：“假如我說，廣東人外貌上總的來說腦門大、顴骨明顯、嘴唇較厚，這個不是歧視，因為我討論的對象是一個更接近熱帶的族群。但假如我一邊學廣東人說廣普，一邊用手翻起自己的嘴唇，這就是歧視和侮辱。其根本在于有沒有客觀的必要以及主觀以偏概全的惡意。”

審美錯位問題，觀眾和創作者可以探討，但動不動給人扣上“辱華”的帽子就大可不必。否則只要一個人拿住“辱華”這把關于中國人底線的“槍”，就能狙擊任何人。網絡輿論環境一旦變得風聲鶴唳，不論是對文藝創作、企業發展，還是社會風氣，都會產生負面干擾。

這一年來，網友不斷在社交媒體上就此問題發生激烈爭辯。大家雖然觀點不同，但多數人的最終訴求或許是一樣的，就是希望讓中國文化、中國人都能得到真正的尊重。張頤武認為，相關爭議的出現，對于改變刻板印象，建立一種更加契合中國人自我認知的審美，是有價值的。

但正如人民日報評論：“瞇瞇眼”已經成了一種特別的議題設置，我們應該警惕辱華問題，也應該警惕借“瞇瞇眼”議題攪混國內輿論，乃至強迫選邊站隊制造分裂。誅事不誅心，誅心無完人。對“瞇瞇眼”的話題，尊重審美多元是第一層，警惕對立分裂是第二層，呼吁理性看待是最高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