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登在云南喜洲喜林苑“小小圖書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
布萊恩·林登,1962年出生于美國芝加哥,1984年獲中國政府獎學金到中國求學,2004年定居云南喜洲,致力于保護與修復中國物質文化遺產,為云南經濟社會發展作出貢獻。
10月底,云南大理喜洲入秋,成片的綠色稻田多了一抹金黃。喜洲位于洱海西岸,是一座白族古鎮,白族居民占80%以上。鎮上保留了大量明清以來的白族古宅,“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
美國人布萊恩·林登已在喜洲定居多年。“我是林登,來自芝加哥。我第一次來中國是1984年,現在住在大理喜洲,在這里度過了非常快樂的20年。”這是他接受《環球人物》專訪時的開場白。
“林村長好啊!”
林登在喜洲開了一家民宿,名叫喜林苑。在整個大理,這家民宿名氣不小。
采訪當天早上8點,《環球人物》記者一行來到喜林苑。記者剛進大門,林登就熱情地打招呼:“哈嘍,歡迎歡迎!”林登是個大高個,跟記者挨個握手時,他會微微彎下腰。為了迎接“從北方來的客人”,他甚至準備了一壺二鍋頭,“要和你們聊個痛快”。
走進喜林苑,穿過長長的回廊,林登開始跟記者講解宅院的各個角落,如數家珍。穿過大廳時,林登會和每一位住客問好:“Good Morning(早上好)!”“睡得好嗎?”“今天的咖啡很香哦。”來到餐廳,恰巧遇到一位身著制服的工作人員,林登又拉著她跟記者介紹:“這是張大姐,我們喜林苑的元老。”張大姐立馬放下手里的碗碟,笑著拍拍林登的胳膊,對著記者的鏡頭說:“歡迎歡迎。”
林登帶記者參觀了喜林苑的“小小圖書館”。這間約10平方米的屋子是林登的得意之作。走進屋子,中間是張大木頭案幾,案幾上放著制作大理“非遺”甲馬的木制刻板。案幾后,書柜占滿了整整一面墻,書架上擺放著各種文字的書,都是講中國故事的。當初開設喜林苑時,林登特地騰出了這個房間,免費對喜洲村民和游客開放。“我們經常在這里舉辦各種文化交流活動,邀請大家來玩。”
林登與助手一同制作大理“非遺”甲馬。
總之,在喜林苑溜達一圈,處處是美景,林登驕傲地介紹個不停。
喜林苑所處的四方街也常有林登的身影。四方街是喜洲最熱鬧的商業街,人來人往,商戶叫賣聲陣陣。每天下午四五點,林登都會穿過這條街,往街尾的喜林苑分店趕。
因為去得多了,林登成了商戶們的老朋友。路過一家奶茶店,他停下來朝店里揮手:“嘿!兄弟,今天生意好嗎?”溜達兩步,來到一位白族老奶奶支起的水果攤旁,他用白族話問好:“niqiuniqiu(意為你好)。”而路上的喜洲人見到林登,都會這樣跟他打招呼——“林村長好啊!”
時間回到20年前,林登剛在喜洲落腳。那時的喜林苑還是一座無人問津的老宅,四方街也遠沒有今天這般熱鬧。那時的林登從沒想過會在喜洲扎根,更沒料到會成為喜洲人的“村長”。
2004年的一天,林登在昆明登上午夜的火車,在蒙蒙細雨的凌晨抵達大理。第二天,林登走進喜洲的一家面館,交到了他在這里的第一個中國朋友。林登坐下,要了碗酸辣面,悶頭大快朵頤。鄰桌的食客和他打招呼,先是隔著桌聊,后來干脆端起自己那碗面,和林登拼桌聊。面館老板娘見狀,遞上一壺自釀果酒助興。就這樣,第一次見面,文化背景相去甚遠的兩個人把酒言歡。那食客名叫楊龍,是喜洲當地的畫家,后來成了林登的摯友。
“我去過非常多國家,游覽過許多地方,喜洲給了我獨一無二的親切感。”林登說,“走在路上,每個人都跟我咧嘴笑,每家小店都歡迎我。喜洲人看著我,根本不覺得我是個‘老外’,而把我看成了又一個少數民族——‘美國族’朋友。”這種“包容性”讓林登無法抗拒。
喜洲的生命力不止于此。在一座座白族傳統院落中,林登觸摸到延續數百年的文化內核。
到喜洲后不久,楊龍帶林登參觀了一座白族古宅。林登跟記者聊起他第一次走進那座宅子時的震撼:“宅子大門處的回廊上的木雕和石雕,看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那天晚上,他就想著要修復這座古宅,“興奮得睡不著”。在楊龍的介紹下,林登認識了喜洲鎮政府工作人員。一番商討下,雙方達成協議,修復正式啟動。
林登對古宅的修繕遵循了“修舊如舊”的原則。他給宅子鋪設了自來水管,修建了蓄水池,還請專家修復了那些精美的木雕與石雕,用發酵后的豬血制成打底用的膩子給木器刷上。但宅子原有的木質結構絲毫沒變,就連采光不佳的小窗也被保留了下來。林登認為,“這是最真實的中國的美”。
兩年后,宅院修復完成。這便是喜林苑。
“中國比美國更像家鄉”
林登和喜洲的故事始于20年前,他初識中國則更早。
1962年,林登出生于美國芝加哥,家境不好,父母識字不多。來中國前,他是一名地毯清洗工,打零工之余在伊利諾伊大學讀夜校。對當時的中國,林登一無所知。
上世紀80年代,林登(左一)第一次來中國,與中國孩子們在一起。
1984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林登在夜校公示欄看到中國政府提供獎學金的消息。他寫了一封申請信,成功獲得獎學金,來到北京語言大學求學,后來又去南京大學深造。一個不會說中文的“老外”,就這樣踏上了中國的土地。
那年,22歲的林登第一次出現在北京街頭,穿著芝加哥小熊棒球隊背心、短褲和皮涼鞋,戴著中式軍帽,被身著白背心的北京“的哥”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那是改革開放的最初幾年,圍觀人群對“老外”林登表現出“天真無邪的好奇”。
文化的差異沒能擋住北京人對林登的熱情。林登跟記者回憶,他曾在一家游泳館的水池里丟過一片隱形眼鏡。當時在北京很難買到隱形眼鏡,林登說自己成了“獨眼龍”。就在對找到鏡片不抱任何希望時,他被通知去游泳館“認領”。“我到了游泳館,只見3個人圍著一片透明小圓片,就像驚奇觀望著大峽谷的游客”。
到中國后,林登開始瘋狂地學中文,“一開始沒有什么長進,只能邊比劃邊說”。不過,即便中文說得蹩腳,但絲毫不影響他探索廣袤的中華大地。在中國的這幾年,林登去了北京、上海、西安等大城市,也曾游歷西部的農村——“那里有最古老的中國”。也是這幾年,林登完成了他在中國的學業,參加了一部中國電影的拍攝,還加入了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新聞團隊,完成了幾十次關于中國的報道。1988年,林登去美國斯坦福大學讀博時,已經游歷了大半個中國,了解了中國的風土人情,并且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了。
林登與妻子瑾妮。
在中國,林登收獲了愛情。1987年,他在南京大學讀書時遇見了瑾妮。瑾妮是出生于舊金山的華人,當時在南京大學作交換生。1993年,他們在美國結婚,后來有了兩個兒子——沙恩和布萊斯。2003年,林登帶著妻兒回到中國。2004年,他和瑾妮做了個瘋狂的決定:賣掉美國的所有房產,帶兩個兒子定居喜洲。
林登說:“瑾妮和我一樣,她太愛喜洲了。我的兩個兒子也都在中國長大。剛來中國時,老大沙恩8歲,老二布萊斯5歲。沙恩現在已經訂婚,未婚妻是個美裔荷蘭姑娘。他們一半時間在中國,一半時間在美國。布萊斯學環境工程,喜歡武術,中文說得比我好,現在正在參與喜林苑的改造工程。他們都覺得,中國比美國更像家鄉。”
林登行走在喜洲稻田。
村民有hope(希望)
這兩段“中國生活”帶給林登的最大感觸是——“變化實在太大了!”
林登記得,他第一次來中國時,“中國還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要坐10多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從一座村莊到另一座村莊,要坐10多個小時的大巴。當時,能接待外國游客的旅店也不多。那是上世紀80年代初,中國國內的旅游市場尚未成形,游山玩水的人不多,更別提外國游客了。”
“改革開放以后,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中國的旅游業也迅速發展起來。”林登告訴《環球人物》記者,“從昆明到大理,曾經10個小時的路程,現在坐兩個小時高鐵就能到。在喜洲,有各種酒店和民宿供來自國內外的游客選擇。即便在中國農村,人們也不再帶著好奇的眼光打量長得不太一樣的‘老外’。在21世紀初,這種‘聚光燈效應’就已經消失。現在,外國人在中國已經非常常見了。”
“2000年以后,中國政府持續加大對農村的投資,喜洲的醫療和教育越來越好。比如,以前我看牙去上海,現在就在大理的醫院看,大理醫院的機器同樣先進。”林登說。
林登還認為,這種發展帶給人們的改變不僅是物質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我看到,喜洲的老人們過得很幸福。他們會自己網購,去快遞站取包裹。老爺爺老奶奶們有時候也會偶爾‘抱怨’幾句,因為旅游業發展得太好,游客太多太擁擠,這聽起來是一種‘甜蜜的負擔’。我還看到,前些年一些大理年輕人跑到外省打工,現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又回來了。他們帶回了自己的想法,希望幫助自己的家鄉發展得更好、建設得更美。”
“如果用一個英文單詞形容村民的精神面貌,那就是hope(希望)。這個hope非常重要。我喜洲的朋友有hope,隔壁石龍村的村民有hope,我作為一個長住中國的‘老外’,也有hope。但我必須要說,在美國鄉村,并沒有看到這么多hope,也感受不到這么多樂觀的情緒。”林登說。
當初開喜林苑時,林登有一個想法,希望將這座白族院落打造成“講述真實中國故事的平臺”。“許多西方人從未來過中國,不會說中文。他們脫離實際的‘高談闊論’,加深了許多外國人對中國的誤解。這些描述跟我和瑾妮所認識的中國完全不一樣。我們愛中國,我們想幫助美國鄰居更好地了解這個國家。”
于是,這些年,在喜林苑的住客名單上,有包括美國前國務卿在內的官員,還有《紐約時報》等西方媒體的記者團。“昨天,我帶領一個荷蘭旅游團走進喜洲村莊,其中有個人激動地跟我說,‘真沒想到,中國農村這么富裕,中國人民這么熱情!’”
林登說:“中國從不缺改革的勇氣。這份魄力為這個國家和它的人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發展,也激勵了我和家人為實現自己的夢想而踏實奮斗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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