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與古街古巷相遇,都是回家,我們都是江南古鎮的孩子。
喧囂的城市,我們將自己深深包裹,粉底彩妝,眼影眼線,是城市的魅影。來古鎮,只需素顏素心看黑瓦白墻。
霏霏細雨比我們早一步造訪黎里,清洗了石街石橋和廊棚。一個濕漉漉的黎里,最經典的江南。
“長廊三里覆,無須墊角巾。”廊棚是情郎綿延的臂膀,為我們遮風擋雨。煙雨長廊,庇護著古鎮的舊夢,倒映在油綠的市河里,有隔世的恍惚,細密的雨絲落進夢里,蕩起一個又一個漣漪,像不施脂粉的童男童女臉上的酒窩。
廊棚等風等雨也等你,連接著時間內外,讓我們走過的古鎮和眼前的古鎮相融相依,成為一體。
畫船聽雨眠,停靠駁岸間。柳樹低垂,香樟婆娑,同行的人說,黎里的水碼頭是有性別的,分雌雄,那船也分男女,街分南北,岸分上下。據說三里長的太浦河,舸艦彌津,可泊千舟百舸。這里的纜船石曾超過1000個,多達50余種:如意,象鼻、筆錠、犀角、蕉葉、葫蘆、蝙蝠……不一而足,闊綽精致。纜船石,是一個個充滿美好寓意的內心祈愿,文化圖騰,纜住風花雪月,溫柔故鄉,也是水鄉澤國的一個個門牌號碼,月迷津渡,都不會靠錯碼頭。這里通往布坊、米行、銀號、錢莊,一扇扇木門吱呀作響,一座座樓閣飛檐翹角,一級級駁岸青苔依附,紅酥手曾系住那根纜繩,又輕輕解開不留痕,纜船石是歸宿也是啟程,牽系著幾多風影水聲,悲歡離合。
古鎮黎里,不是用來拍照的,而是來生活的。日光接火光的時辰,黎里人分外忙碌,紅燈籠亮了起來,115條弄堂有了煙火氣,一個店鋪的老頭,騎了一輛自行車,不停地摁著車鈴,穿梭在人群中。廊棚下一家挑著紅燈籠的店家,在忙著炸此地的特色美食“油墩子”,相傳是乾隆皇帝御賜的名字,一陣陣甜香之氣飄來,胖乎乎、黃燦燦、墩墩實的油墩子,那是古鎮的吉祥物,也能榮任表情包,是可以吃的“纜船石”,它是由兩個肥圓的糯米餅對扣,中間是一條深深的腰線,可以纜船。較之于我們常吃的麻團,“油墩子”更厚道敦實,咬一口外酥內軟。我吃的是豆沙餡的,滾燙燙,油滋滋,甜蜜蜜,香噴噴,豬油、白糖、松子、桂花、豆沙通過糯米粉的包裹、油炸,變成了這糖油混合的妙品,暖心暖胃。在零攝氏度的古鎮,捧著滾燙的油墩子,是扎扎實實的一種幸福,這是古鎮饋贈所有本鄉異鄉人最好的禮物!也是剎那間引爆我激情的“精神爆竹”!看似低調奢華的黎里包藏著這樣一顆甜蜜滾燙的內心,讓清冷的古鎮不再清冷,這甜美的“纜船石”,是吊住你胃口的密碼。
有人說,沒有原住民的古鎮,就像與靈魂分離的軀體。夏天,我曾踏訪仙居皤灘古鎮。這個萌芽于唐代、發育于宋代、成長于明代、鼎盛于清代、衰落于民國的古鎮,在向所有前去的人,擺開一場告別的盛宴。沒有居民的古鎮,像是一個沉寂的博物館,更像是被遺棄的老人,荒涼而寂寥。鵝卵石鋪嵌的龍形街道,像一條巨龍的化石,與其說是人在上面行走,不如說是巨龍卵石在夢游。同行的人和我打賭,有膽,就一個人夜里來游。我想只能夢游,陳氏宗祠里供奉著密密麻麻的牌位會在夜間私語,門前的青石雕刻的獅子弓背昂首互相窺視,何氏里學士府門前廣場上聳立的旗桿在期待下一個捷報,迎春院那九個銅錢組成的九連環,正等待一只腳的摩挲,河卵石鋪就的龍鱗,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青光……古鎮不能成為死去的博物館,把一座軀殼留給游人。
在黎里,你沒覺得只是過客,它不需要門票,它只需要你靜下來,看一看它。每一座橋都是夢中的外婆橋,每一個熟悉的轉角,都有著童年的記憶,與舊時光擁抱。
黎里滿足了我們對古鎮所有的幻想和期待。看望它就是回望我們回不去的童年、少年,看望它就是看望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黎里古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