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1日，特朗普就任之際，韓國代理總統兼企劃財政部長崔相穆在社交平臺發送賀信，“祝賀特朗普總統和萬斯副總統的就職典禮……我們期待在第47任總統任期內，能夠讓同盟再次偉大”。

賀信背后，崔相穆面臨著國內政局的波濤洶涌。繼尹錫悅、韓德洙連續被彈劾后，這名財政官僚出身的公務員在亂局中上臺，成為韓國憲政史上第一位“代理總統的代理總統”。無論是任命法官推動尹錫悅彈劾案進程，還是在尹錫悅被逮捕時保持沉默，崔相穆始終在共同民主黨與執政黨間艱難尋求平衡。

韓國代理總統崔相穆/圖源韓聯社

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朝鮮半島研究中心主任詹德斌形容崔相穆是“走在鋼索上的人”，在已有一任代理總統被彈劾的情況下，“他能操作的政治空間非常有限，能夠平穩地從鋼絲的起點走到終點，已經是他明哲保身的最優解。”

走在政治鋼索上的代理總統

2024年12月27日，韓國第一任代理總統韓德洙以192票被彈劾。理由是其未能頒布針對尹錫悅、金建希的調查法案（《內亂獨檢法》和《金建希獨檢法》），以及拒絕立即任命憲法法院法官，被指影響尹錫悅彈劾案進度。此前，韓國總統尹錫悅因頒布戒嚴令而被彈劾。

同日，經濟副總理兼企劃財政部長官崔相穆臨危受命，在亂局中接棒代理總統，成為韓國憲政史上第一位“代理總統的代理總統”。他向媒體坦言，“代總統的代總統”的作用“非常有限”。

2024年12月27日，崔相穆被任命為代理總統/圖源韓聯社

根據韓國法律，如果總統因彈劾等原因無法掌握實權，將由國務總理擔任代總統，其次是法律規定的國務委員，順位為財政部長、教育部長、科技部長……盡管總理在法理層面上正統性不及總統，但作為國務會議之首，仍掌握一定國家信息和行政資源。相比之下，剩余順位的官員明顯缺乏必要信息和人手。

崔相穆的處境也著實窘迫。在韓國政局的零和博弈中，對任何一方的袒護都將招致另一方的猛烈攻擊，韓德洙被彈劾便是力證。崔相穆在共同民主黨與執政黨間艱難尋求平衡，但其每一項決策依舊飽受爭議。

2024年12月31日，崔相穆否決了調查尹錫悅、金建希的《內亂獨檢法》和《金建希獨檢法》，以“涉及制度問題，過度消耗調查人力和時間”“僅推選在野黨特別檢察官候選人，可能違反憲法分權”為由，將法案退回國會。在國會的再次表決中，上述兩個法案贊成票均未超過200票，自動作廢。根據相關規定，被總統否決的法案需過半在籍議員參與表決、贊成票超過三分之二才可通過。

共同民主黨對此強烈不滿，認為崔相穆有“庇護尹錫悅”之嫌，一度暗示要彈劾崔相穆。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更是在黨會上直言，“令大韓民國不安的最大主犯正是代理總統崔相穆。”

風波尚未結束。同日，崔相穆的另一項決策再次引起輿論嘩然——任命兩名韓國憲法法院的法官。崔相穆表示，這些任命是“為了終結政治不確定性和社會矛盾”“防止經濟和民生危機”。

此前，尹錫悅的彈劾案因法官人數不足遲遲無法開庭。根據韓國憲法，彈劾案的開庭至少需要7名法官出席，但彼時的憲法法院只有6名法官。崔相穆此舉無疑助推了尹錫悅彈劾案的進程。

但值得注意的是，崔相穆巧妙地維持了兩黨的平衡。其任命的兩名法官分別是國民力量黨推選的趙漢暢和共同民主黨推選的鄭桂先。而共同民主黨推薦的另一位候選人馬恩赫的任命被推遲，崔相穆表示，只有在兩黨達成協議后才會繼續推進。

但這種“端水大師”式的做法，并未得到兩黨的認可。據韓國中央日報，國民力量黨成員稱崔相穆的這一決定“不可接受”“超出代理領導人的權限”，且沒有事先與內閣成員充分討論。1月1日，總統秘書室長鄭鎮碩、政策室長成泰胤等高級幕僚集體請辭，對崔相穆的任命表示遺憾。另一邊，共同民主黨批評崔相穆推遲馬恩赫的任命，“這是一項非法行為，侵犯了國會權限并損害了憲法法院的獨立性和公正性”。

兩黨關于崔相穆的根本爭議實則涉及“代理總統的職權范圍有多大”。據《大韓民國憲法》第71條，代理總統可以行使行政權力，包括發布命令、任命官員；參與立法，簽署或否決國會通過的法案；有權進行外交活動等。

但前提是“當總統因缺位（如去世、辭職等）或因事故（如被彈劾、重病等）而無法履行其職務”。

據中央日報分析，國民力量黨將重點放在“缺位”上，認為“在憲法法院裁定彈劾尹錫悅并將其免職前，總統的職務并未真正空缺”。據此，崔相穆任命法官是越界的。

民主黨則將焦點放在“事故”上，認為“隨著彈劾案的通過，事故狀態已然成立”。憲法法官人事聽證特別委員會在野黨干事金漢圭在社交平臺寫道，“目前政局明確符合‘事故狀態’條件，即總統職權因彈劾案通過被暫停。因此，代理總統應履行國會推薦法官的任命職責”。

實際上，這是兩黨為爭取自身利益進行的文字游戲，而崔相穆是這場游戲的受害者。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朝鮮半島研究中心主任詹德斌形容，崔相穆是“走在鋼索上的人”，在已有一任代理總統被彈劾的情況下，“他能操作的政治空間非常有限，能夠平穩地從鋼絲的起點走到終點，已經是他明哲保身的最優解。”

崔相穆的困局：“中央行長是唯一的好朋友”

今年63歲的崔相穆畢業于首爾大學，自1985年通過韓國第29屆公共行政考試后，他開啟了在國民力量黨的政治生涯。

崔相穆先后在盧武鉉政府、樸槿惠政府時期，擔任證券制度科長、青瓦臺經濟金融秘書官及企劃財政部第一次官。樸槿惠下臺，國民力量黨式微后，他暫時遠離政壇，擔任農協大學校長。直到2022年尹錫悅上臺，崔相穆回歸，被任命為經濟首席秘書，并在2023年12月升任經濟副總理兼企劃財政部長官。

梳理崔相穆的從政經歷可發現，這是一位始終在經濟領域深耕的官員。“崔相穆的很多決策出于經濟穩定的考量，但缺乏豐富的政治經驗。”詹德斌介紹，包括此前崔相穆明確反對尹錫悅的戒嚴令，以及任命憲法法院法官，始終在強調“消除經濟不穩定因素”“恢復海外對韓國經濟的預期”。

“現在中央行長是崔相穆唯一的好朋友。”這是一句韓媒的調侃，雖有夸大之嫌，卻也折射出崔相穆的處境——一個不具備政治正統性的代理總統，正面臨巨大的黨內壓力。

韓國高麗大學校友會中韓交流分委會副委員長、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朝鮮半島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權小星觀察發現，目前崔相穆掌握的人員基本是財政部官員。“韓國總統府并不配合崔相穆工作，甚至很多高官一再請辭。這其中包含對崔相穆決策的不認可、對其從政的不信任，以及防止被卷入尹錫悅彈劾等考量。”

權小星指出，“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崔相穆事務處理的流程變慢。”以1月7日的中國西藏定日縣地震為例，中國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介紹，截至1月8日11時，已有俄羅斯、日本等22國領導人就此事向中國表示慰問。

會后，有韓國記者向企劃財政部官員詢問，韓國何時發表慰問，對方回應“還在走流程”。而1月19日因尹錫悅被逮捕，親尹支持者在首爾西部法院發生暴動，崔相穆方也時隔數小時才發出譴責聲明。

一方面，作為過渡時期的代理總統，崔相穆的政治空間本就局限；另一方面，個人經驗與背景的限制迫使崔相穆成為“穩健的保守派”，無法做出過于冒險或有重大改動的政治決策。在尹錫悅被拘留后，崔相穆表示，“接下來將穩步推進政局。”這或許是他在過渡階段，能做的唯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