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武
生于浙江省淳安縣,鄉情、親情文學知名作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86年畢業于四川大學中文系,出版有“孝親三部曲”(《親疼》《親緣》《親享》)、《鄉讀手記》《鄉愈》等。《鄉讀手記》入選國家新聞出版署《2020年農家書屋重點出版物推薦目錄》。
王學武每天早5點左右起床,收拾一番就出門街跑。沿著中關村大街跑上四五十分鐘,不會太累,但可以出出汗,整個人神清氣爽。跑完步,他回到家中,休息一下就開始一天的工作,要么寫作,要么將自己的文字改編成歌詞,在AI的幫助下做成歌曲,“筆下的文字和情感在歌曲里流動,又是不一樣的體驗”。
大概14年前,王學武開始寫作,回顧故土往事,記錄生活日常,有詩歌也有散文,集結成書《親疼》《鄉讀手記》《鄉愈》等。《鄉愈》出版于2024年,前不久第二次印刷,北京大學出版社邀請各領域專家、學者、讀者代表共聚一堂,在北大書店舉行了一場感讀會。會上,有人談起了家鄉的變遷,有人回顧自己從小鎮走向大城市的經歷,有人追憶20年前陪父親回東北老家的情景……
“絕不是我的文字有多好,而是大家的內心被觸動了,勾起了那些銘記于心的回憶,想起了自己最在意、最牽掛的人。”王學武對《環球人物》記者說。這些年,他的作品未曾離開過親情和鄉情,“不是因為堅持,而是親情和鄉情本就是生命里最熟悉的情感,記憶也最深刻”。
父母的“苦樂乾坤”
王學武開始自覺寫作,源于父親的離世。
2010年6月,正在科技日報社上班的他突然接到電話,趕回老家時父親已靜靜地躺在臨時搭起的硬木板上,任他怎么呼喚,都沒有應答。那一刻,各種情感涌上心頭,有糾結也有“安慰”——不用看到父親臨終前難受的樣子;有遺憾也有愧疚——此前,父子二人一度冷戰了許久。
冷戰的原因,王學武至今還記得。“父親去世前3個月,脾氣突然變得暴躁,經常喝酒,酒后還總找母親的茬兒。”他回憶說。有一次,母親擔心父親身體,悄悄把酒藏起來,只留一兩瓶在外面。父親大發雷霆,把酒瓶摔到地上,飯也不吃,坐著慪氣。王學武知道后,給父親打電話,兩人幾乎吵了起來。之后,王學武有兩個多月沒理父親。
“父親辭世后,我才明白老人在生命最后一段時間的‘滋事’,是因為內心孤獨產生焦躁,留戀生命又無可奈何地煩躁。他其實是在尋求被關注、被尊重和被需要。”王學武說。送別父親回到北京后,他開始“搶救性”地跟母親聊天,聊得多了,沉在心底的記憶漸漸被喚醒,“過去的那些人情、風物、生活等,各種美好的東西從一片片瑣碎中浮現出來”。
2011年底,王學武決定將那些記憶用文字記錄下來。他寫母親的“苦樂乾坤”。他出生在浙江省淳安縣威坪鎮安川村,少時家里窮,母親靠養豬換錢補貼家用,起早貪黑養了近20年,“但從來不把磨難寫在臉上,抱定日子會好起來、生活會好起來的信念”。
他寫母親只會接但不會打的手機,寫父親的胡琴、剃頭情結等,發布在社交媒體上。意想不到的是,不少網友被他的文字打動,紛紛留言。“我發現大家共情的,正是平淡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家長里短。大家的回應讓我感動,也深受鼓舞,決定一直寫下去。”
重新觀望故鄉
王學武的老家安川村航拍圖。(吳祥豐/攝)
王學武的母親在北京留影。
父親去世后,王學武格外珍惜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光。他將母親接到北京,帶她逛天安門,領她第一次去理發店理發;他也會臨時買票回老家,突然出現在母親面前……更多的時候,他會跟母親聊天,經常會談起母親這一生最果敢的一次決定。
1976年,他初中畢業,讀高中實行推薦制,當時規定每個家庭只能有一個孩子讀高中,他的哥哥正在讀高一,他不得不回家務農。“那時的我,連高中都沒上,總覺得抬不起頭來。”母親知曉他的心思,為他著急。1978年11月,母親找到公社中學的負責人,請求學校讓他讀書。后來,王學武插班讀初二,一年后考上縣重點高中,再后來考上四川大學,畢業后到北京工作,直到現在。
“母親大字不識,家里也窮,但她仍決定讓我讀書,我的命運由此發生轉折。”王學武說,這決定寄托著母親對子女的期望,也跟她骨子里對讀書人的尊崇有關。
2012年8月,母親被確診胰腺癌晚期,王學武一時不知所措。靜下心來,他決定將之前寫的文字出版成書。一個月后,他拿著還未定稿的《親疼》樣書趕回老家,樣書的封面上,印有母親的一張照片。“我打開書給她看,她既緊張又幸福。母親這一生都未想過自己的故事會變成文字,自己的照片會印在書上。”王學武回憶說。不久之后,母親去世。
王學武“孝親三部曲”《親享》《親緣》《親疼》和《鄉愈》。
那年10月,《親疼》正式出版,引發關注。此后,王學武相繼推出《親緣》《親享》,構成“孝親三部曲”。再后來,他將目光轉向故鄉,“離家多年后,有了不同的視角觀望故鄉”。
他寫《故鄉》,“故鄉是一瓶辣醬/有時是一包凍米糖/故鄉有時是一袋石筍干”。他寫勤勞、堅韌的威坪女人,寫借錢的記憶、流動的年夜飯……這些文字都被收錄在《鄉讀手記》《鄉愈》里。
留住鄉愁
王學武對故鄉的情感,未變也在變。
“少時總想著離開,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考上大學,第一次坐上火車離開家鄉時,內心很激動,想著總算脫離了那個貧窮的地方。等到北京工作,每日為工作、生活奔波,還不怎么感念故鄉。伴隨年齡的增長,常會追憶過往。”王學武說。這些年,家鄉發生巨變,村村通公路,山清水秀湖美。6年前,北京到淳安的高鐵開通,午發夕至,想回就回。但隨著父母相繼去世,老家的房子已無法居住,他也很少再回去了。
回去的愈少,思鄉情愈濃。“不管過去多久,不管走到哪兒,每個人身上都有來自故鄉的印記。”王學武說。在北京生活多年,他常會想起故鄉的味道,尤其是家鄉的辣醬。當年在縣城讀高中,他半年回一次家,每學期開學前,母親會用辣醬炒蘿卜干或豆腐干,裝進竹筒里,“使勁往里裝,按得結結實實”,經常不到一個月就吃光。到北京后,他夫人學會了腌辣醬,家里就一直沒斷過。
如今,王學武已年過六十,但保持著很好的狀態。跑步、創作歌曲、寫書法,雷打不動地寫作。除了記錄往事,他也開始關注當下、思考人生。
“您的寫作為何始終離不開親情鄉情?”記者問。
“書寫親情鄉情,是在尋找自己的來路。我寫這些,也是為了在快節奏的都市生活中留住鄉愁。它會提醒我,走得再遠也不要忘了為何出發。鄉心安放是療愈,鄉心安處是治愈。”王學武說。
2025年6月25日,王學武回到老家安川村,和鄉親聊起了天。(田應征 / 攝)
在他的記憶深處,一直留存著一個畫面:上午太陽剛出來或者下午太陽快落山時,晚年的父親會搬一條矮木凳,面向家門口的大路,拉起胡琴,有時是《二泉映月》,有時是《蘇三起解》。“父親拉的胡琴并沒有多少音樂性,但那是他對人生的解讀,是日子從貧窮慢慢變好后幸福感的流露。那一刻,他建造了屬于自己的‘精神王國’,將平凡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那應是他心有幸福的時光,也是我記憶中的美好時光。”
王學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