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劉旸個人專場《身心俱?!窂B門站。
2025年4月,劉旸在北京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本刊記者 侯欣穎/攝)
劉旸
1987年生,喜劇演員。畢業(yè)于浙江大學,做過新東方老師,后轉(zhuǎn)行做單口喜劇。曾參加綜藝節(jié)目《喜人奇妙夜》和《喜劇之王單口季》,代表作品有《八十一難》《越獄的夏天》等。2025年出版新書《只有我一個人覺得特好笑嗎?》。
劉旸已經(jīng)和喜劇打了整整10年交道。
2015年,還是新東方英語老師的他,第一次登上開放麥的舞臺,講了一個課堂上給學生講過的段子,一下子就炸了,全場起立。后來,他加入單立人喜劇公司,業(yè)余時間講開放麥,沒有固定劇場,就穿胡同、跑三里屯,找有空地兒的酒吧。當時的人們,對這種表演并不買賬,想要進場講上一段兒,還要先自費買一杯酒水,劉旸就買最便宜的。
10年過去,劉旸已成為專職單口喜劇演員——他習慣稱脫口秀為單口喜劇,個人專場講到第七個。最近,他正在忙專場《身心俱?!返难惭?,所到之處場場爆滿。舞臺上,他連講兩個小時,從肉體生病、生理疼痛講到內(nèi)心世界的煩惱與困頓,都是自己的生活日常。舞臺下,觀眾跟著他又哭又笑。“把這一天天的日子剝繭抽絲給你看。你瞅瞅這日常啊,多么荒謬可笑?!薄氨緛硪詾橹皇莵砜此l(fā)笑的,結(jié)果卻被他的真誠打動?!庇杏^眾評價說。
真誠,是劉旸給人的第一感覺。在舞臺上,在采訪中,在播客的走心長談里,他都坦誠以待。就在不久前,他出了一本新書《只有我一個人覺得特好笑嗎?》,推心置腹地演示“如何運用喜劇的態(tài)度與思維,去拆解生活里的苦辣酸甜,將生活里的負面情緒化作段子,一笑了之”。
新書發(fā)布會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見到了劉旸。他明顯瘦了許多,一身黑色休閑裝,腳上一雙大紅色的、“巨大”的運動鞋。剛打照面,能感受到他的“社恐”,一旦聊起來,他便喜劇人上身,拋梗不斷。有時,我們還沒笑,他自己已笑得直不起腰?!拔沂且粋€笑點很低的人?!彼f。
在最慘的時候笑出來
劉旸曾經(jīng)寫過一個段子,講自己的經(jīng)歷。他將線下講單口喜劇的視頻傳到網(wǎng)上,看到有無數(shù)彈幕飄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其中一條特別扎眼,12個字:只有我一個人覺得不好笑嗎?這條彈幕,直戳戳地扎了劉旸的心,那種感覺很像線下表演時遭遇的冷場。
他很討厭冷場。2019年,他講脫口秀的第五年,有一場開放麥,只有8個觀眾。他講第一個段子,沒響。趕緊用第二個段子救場,又冒犯了第二個觀眾。繼續(xù)講,有觀眾在看手機,有一對夫婦全程在吵架。最終,他迅速下場、撤退,帶著一身冷汗離開。
“我曾經(jīng)受不了任何負評或冷場,不管是演出還是人生。后來發(fā)現(xiàn),幽默是面對不完美人生的最好方式。我有個觀察:一件事慘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會讓你痛苦,而更慘的時候,慘到荒謬時,反而會把你逗笑。生活中就是充滿著這種荒謬性,所以生活的本質(zhì)才是喜劇?!眲D說。
基于“生活的本質(zhì)是喜劇”這個信念,他寫下《只有我一個人覺得特好笑嗎?》一書。翻開書的目錄,很像一個職場年輕人的“吐槽大會”?!傲R老板的一百種方式”“哄甲方就像哄孫子”“比起團建,我就想一個人待著”……但劉旸不是在吐槽,“我是把單口喜劇演員的眼睛借給你,讓你去看看我們眼中的世界。如果非要說我們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我們總是會在最慘的時候笑出來”。
比如社恐。有一次,錄制綜藝節(jié)目,劉旸負責給女嘉賓寫稿。女嘉賓是社恐,組里的兩個編劇也是社恐。他遭遇了“至暗時刻”——4個社恐聚在一起吃飯,“那不是4個人,是4棵仙人掌,仙人掌的刺還是往里長的,只扎自己,扎得自己渾身難受,坐立難安”。但最終的稿子非常精彩——如實還原了一個社恐人士在飯局上的惶恐,引發(fā)觀眾共情。
“對單口喜劇演員來說,‘怕’是非常寶貴的負面情緒,很容易讓觀眾代入情境。先把觀眾弄怕了,再出笑點,帶觀眾完整地體驗一次危機解除?!眲D說,一個優(yōu)秀的創(chuàng)作者會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輕松轉(zhuǎn)化為笑料。
單口喜劇演員黑燈是一個盲人,時常會遭遇一些不便。線下演出時,大多會通過在最后一排晃燈或晃手機來提示演員時間到了,該下臺了,黑燈很難看到。“我有一次演出接到他后面,愣是給超時半個小時?!眲D回憶說。但黑燈并沒有為此苦惱,反而編成段子:“晃太陽我都看不見。有次我講了半個鐘頭,他手機都晃沒電了,還出去借了個共享充電寶。”
“生活一團糟,但仍熱愛生活,這才是喜劇的本質(zhì)?!眲D說。
可笑的陷阱
生活的本質(zhì)是喜劇,是劉旸在接觸單口喜劇后,慢慢潛移默化出來的念頭?!昂髞?,生活中經(jīng)歷很多事,一點點地佐證它,最后成了一種信念。”劉旸說。
2021年,單立人喜劇公司“石墨鹿教”合影,從左到右:周奇墨、石老板、劉旸、小鹿。
在單口喜劇的世界里,劉旸算是國內(nèi)最早入場的一批人。2015年,第一次講完開放麥后,他覺得“可以往喜劇路上走一走”。一開始,他還沒從新東方辭職,白天當老師,晚上去酒吧演出,每周講上兩三次,慢慢在圈內(nèi)小有名氣。2017年1月,單立人喜劇公司成立,劉旸加入。公司早期的成員有石老板、周奇墨、小鹿、劉旸,被稱“石墨鹿教”?!敖獭?,就是劉旸——他綽號“教主”。如今,除石老板轉(zhuǎn)為幕后,其他3位演員都在喜劇界占有一席之地。
那時的單口喜劇,并不像現(xiàn)在這么“熱”。幾個人到處找場子,沒有觀眾,大家就抱團取暖,輪流當彼此的觀眾,為每個段子鼓掌、歡呼。等結(jié)束了,還是同一幫人,再熱熱鬧鬧一起結(jié)伴去吃飯。開放麥講多了,劉旸鼓足勇氣,推出第一個個人專場《背水一贊》,反響極好??伤约翰幌矚g,因為大量段子是編的,臺下笑得越厲害,他心里越難受?!氨仨氄晝?nèi)心,把心底過不去的事兒變成內(nèi)容?!眲D說。
也是這一年,一檔綜藝節(jié)目把單口喜劇搬到線上,之后每一季,影響力不斷擴大。劉旸身邊的同行,紛紛登臺,陸續(xù)聲名鵲起,有的是同輩,有的是后起之秀。
“我開始意識到,或許只有先通過綜藝的強曝光,才可能在線下被更多人看到?!眲D說。他也上過綜藝,但基本沒贏過。2015年,他參加《奇葩說》第二季,海選即被淘汰;2018年,他登上《奇葩大會》的舞臺,表現(xiàn)平平,播出時一個鏡頭沒留下。他陷入焦慮,“太害怕被邊緣化了”。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2019年那場只有8個觀眾的開放麥。
緊繃著的一根弦斷了。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劉旸備受情緒失調(diào)的折磨。他開始接受心理咨詢,跟咨詢師傾訴那些積壓已久的困惑,以及心底的疼痛。
比如在新東方時,一個關系很好的老師離職后拉黑了他,令他始終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咨詢師給他的答案卻是:那個老師也許刪掉了所有之前的同事,或者干脆就是一次操作失誤。
一年的時間里,劉旸敞開了聊,咨詢師也常常被他逗樂。他把這些全記下來,變成段子的素材,最終成就了他的兩個專場。“那些看似殘酷的回憶、隱微的心思,竟然能夠成為一種笑談,或者原本就是一個可笑的陷阱。我把這些事變成段子,觀眾笑了,我心底的石頭也放下了?!?/p>
“創(chuàng)作就是我的生活”
多年的心結(jié)解開后,劉旸內(nèi)心不再擰巴。
2020年,他從新東方辭職,專職喜劇創(chuàng)作。第二年,他參加《一年一度喜劇大賽》,可惜初選就被刷了下來。這年年底,他專門去上了表演課,“為了不被創(chuàng)作的潮水拋下”。記得課上演《霸王別姬》,他要學程蝶衣控訴段小樓,怎么都哭不出來。表演老師問他,你覺得你有才華嗎?劉旸說,有點。老師說,不,你沒有,這個年代有才華的人早就該被看見了,你為什么至今沒名氣?劉旸一下子就崩潰了,哭得一塌糊涂,嗓子都啞了。在這樣不斷的訓練中,他重新變得敏感起來,“一下恢復了那種情緒的彈性”。
2024年《喜人奇妙夜》中,劉旸(左一)的喜團表演節(jié)目《八十一難》。
等到2024年,《喜人奇妙夜》開啟時,劉旸又一次站上舞臺。他的小隊“四士同堂”創(chuàng)作了《八十一難》《心動的信號》等作品,迅速出圈,最終他的喜團獲得冠軍,他個人也拿到了最佳編劇。而在另一個節(jié)目《喜劇之王單口季》中,他也大放異彩。
這一年成了劉旸的轉(zhuǎn)折點,他真的火了。之后還登上了2025年春晚的舞臺,被更多人熟知。
紅了之后的劉旸,依然很努力。除了單口喜劇,他還錄播客、上綜藝、寫劇本、演話劇、給動畫電影配音……“這些其實都是我練習喜劇表達的方式?!睂τ凇熬硗酢钡臉撕?,他不認同,還在作品《越獄的夏天》里借角色之口反問:“努力還有錯了?”
這種努力與勤奮,離不開他源源不斷的表達欲,但也更像是一種慣性。他上中學時,成績年級第一,早上5點30分起床學習,晚上能學到12點;當新東方英語老師時,為了把課講得更好,他一遍遍研究以前老師的講課內(nèi)容,連坐公交車都在刷真題。
但熟悉劉旸的人都說,現(xiàn)在的他明顯變松弛了?!叭诉@一生,應該有選擇地只為一兩件事痛苦?!眲D說。他選擇只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痛苦——怎么能創(chuàng)作出更新的、更多的、更好的東西。
“您把精力都放在創(chuàng)作上,似乎沒有生活了?”記者問。
“幾乎沒有。但你說什么是生活?我覺得創(chuàng)作就是我的生活,這是我的樂趣所在。又回到最初的話題,生活的本質(zhì)是喜劇,我的生活就是喜劇。”劉旸說,他希望自己是每天都能笑呵呵的人,盡管這很難做到,但他會努力去做。因為——
笑吧,笑有出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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