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5年的暑期檔，當饒曉志導演的電影《無名之輩：否極泰來》因為拋棄了曾作為其立身之本的“無名之輩”而遭到了觀眾們的拋棄以后，一部動畫電影反而承接了這一命題，并且對之進行了深入探討。這部動畫電影，便是於水導演的《浪浪山小妖怪》。

該片脫胎于曾火爆一時的動畫短片集《中國奇譚》里的《小妖怪的夏天》。從短片到長片，主創團隊并不是單純做了“拉長”，而是在保留了主要角色的同時，對劇情進行大刀闊斧地修改。當然，原作里的批判精神，經過改編之后，還變得更為豐富，更進一步展現出了“無名之輩”的境遇與可能性。

一直以來，相比于“真人電影”，動畫電影更擅長開發和利用中國古典文化資源——尤其是神話資源。然而，如果做一個統計的話，我們會發現出場的往往是那些耳熟能詳的“英雄們”，比如，哪吒、孫悟空、姜子牙……相比之下，雖然《浪浪山小妖怪》里也有我們所熟悉的身影——《西游記》里的師徒四人，但是，最具有“流量”的師徒四人被放置在了“遠景”的位置，而近景，則是浪浪山小妖怪——妖怪界里默默無聞的無名之輩們。

電影在開場時用一種極具有喜劇性的“反差”讓我們看到了小豬妖的真實地位——最低級別的妖怪。背井離鄉來到此地、考大王洞考了三年沒考上、好不容易積極表現一次還陰差陽錯地犯了錯……這寥寥幾筆對于小豬妖處境的勾勒，一下子便擊中了蕓蕓眾生中的“無名之輩”，從而使得其雖然“其貌不揚”，但卻在最短時間里讓觀眾產生共鳴與移情。

由于刷鍋太賣力，把大王洞大王的爺爺在鍋上面留的名字給刷掉了，大王為此下令要結果小豬妖和蛤蟆精的性命。這橋段不僅將小豬妖和蛤蟆精推入到了具有極致性的戲劇情境，為其后面的“出走”提供動力和可能性，而且，電影所要講述的對于權力的批判，自此便較為明顯地嶄露了“頭角”。也就是在這個時刻，小豬妖想到，他們要像唐僧師徒一樣，去西天取經——冒充唐僧師徒的“名義”。

小豬妖在說服蛤蟆精、找來黃鼠狼精和猩猩怪后，他們以“唐僧師徒”的名義，踏上了取經之路。在這場“旅程”里面，他們不僅因為被“誤認”為是唐僧師徒而得到了高規格的禮遇，而且還被許多老百姓賦予了更多的“期待”。在“盛名”之下，他們不得不在老百姓們的請求之下去挑戰白毛老鼠精，并出乎意料地取得了勝利。看著老百姓給他們的錦旗，他們意識到原來他們也可以做到只有英雄才能夠做到的事情。

行路至此，曾經作為“無名之輩”的他們，通過摹仿他者/強者/英雄，通過自己所佩戴的英雄的“面具”，逐漸地獲得了一種真正生發于血肉之間的成長。當他們來到即使是對于唐僧師徒而言都極為困難的“小雷音寺”的時候，他們的“旅程”進入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在“小雷音寺”的開場，喜劇性與戲劇性來自雙方都戴著面具面對彼此——一邊是假裝唐僧師徒四人，一邊是假裝如來。在諸多細微破綻層出不窮以后，兩邊都撕下了“面具”。他們自以為輕易地逃脫了小雷音寺以后，卻不料由此陷入了黃眉老佛布置的陷阱，讓小豬妖等四個妖怪的“面具”被村民們“識破”。頃刻間，他們從曾經的英雄，淪落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騙子。在絕對的武力值面前，小豬妖們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他們被關了起來，被要求去扮演四大金剛，幫助黃眉老佛欺騙唐僧師徒。

從扮演“唐僧師徒”到被要求扮演“四大金剛”，當一個面具被撕碎以后，是否還要戴上另一個面具，無疑成為了擺在他們的面前的一個選擇。當蛤蟆精選擇 “接受”，黃鼠狼精“無所謂”時，猩猩怪卻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且決絕的回答——他不能接受自己去協助“惡”，哪怕要為此粉身碎骨。當猩猩怪被帶到懸崖邊赴死的時候，一向結巴的猩猩怪氣壯云霄地高喊著“我是齊天大圣”。這句話標志著猩猩怪徹底打碎了曾經加諸于自我身上的面具，在直視自我的同時，完成了真正的自我的構建。

如果說此前猩猩怪被要求說“我是齊天大圣”是為了更好的“表演”。那么，到了這一刻，猩猩怪高喊“我是齊天大圣”，是真正將自我活成了一個“齊天大圣”。他不是孫悟空的“模仿者”，而是他自己。而且，猩猩怪的這一聲吶喊，不僅確立了自我的身份，還喚醒了其他三位小伙伴的善良和勇氣，讓他們也發現了自己的心靈和內心深處的聲音。

接下來，電影便進入到了“爽文”的邏輯——“無名之輩們”是如何聯手戰勝了看起來極為強大的終極boss。當然，勝利的那一刻也標志著他們耗盡了所有的能力，不僅沒能“成仙”，反而從妖怪做回到了以前的動物，繼續著他們“無名之輩”的生活。

從某種角度來說，《浪浪山小妖怪》的價值在于，讓我們看到了“無名之輩”在艱辛的生活之中如何以一種理想主義的姿態堅守著自己的良心。盡管曾有人說他們的實力根本到不了西天，但他們還是愿意為了自己的理想主義去“不撞南墻不回頭”；盡管有人告訴他們如來佛祖早就認識了孫悟空，但那又怎樣，那就用自己的名字去西天取經。這并不是好萊塢的“英雄主義敘事”，因為那些超級英雄終究不是“凡夫俗子”，而浪浪山的這些小妖怪，卻是真正與普羅大眾心相映的“無名之輩”。

電影尾聲，已經從妖怪變回野豬的小豬妖看到了真正的唐僧師徒。在與他們打了個“照面”以后，便匆匆離開。這時候，鏡頭越拉越遠，小豬妖的身影也由此顯得愈發渺小，愈發令我們感到心疼。

值得欣慰的是，那些被小豬妖四人救出來的孩子們和他們的父母，為小豬妖四人設了祠堂用以紀念。這或許是整部電影最大的浪漫主義：即使我們是“無名之輩”，但只要我們愿意為了理想腳踏實地走下去，終究能夠贏得我們的“名字”，不必要借助任何面具的名氣。

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們的國產動畫既需要“哪吒”“孫悟空”，也需要小豬妖這些“無名之輩”。由此，我們才可以更好地去挖掘古典文化留給我們的豐富寶藏，才可以更好地去豐富國產動畫的面貌與多元化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