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則關于“子涵”“紫萱”等名字“退場”的討論在各個媒體平臺展開。這些曾經(jīng)在幼兒園點名時一呼百應的名字,正逐漸被“沐辰”“扶蘇”等新名字替代。
每個時代的名字,都像是一本未裝訂的社會學田野筆記。從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建國”“建華”“愛國”,承載著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的集體理想;到六七十年代的“軍”“紅”“衛(wèi)”,烙印著特殊年代的革命激情;再到八十年代,“偉”“靜”“鵬”等單字名流行,訴說著改革開放初期的實用主義精神;直至九十年代末到本世紀初,“子涵”“子軒”“子墨”等名字紛紛涌現(xiàn),折射出市場經(jīng)濟背景下港臺文化、影視劇作品對日常生活的滲透——每個時代的姓名,都帶有清晰的時代印記。
姓名變遷的背后,是社會結構的深刻轉型。城市化率突破60%,高等教育毛入學率超過50%,新一代父母大多受過良好教育。他們將起名視為體現(xiàn)個人文化品位與修養(yǎng)的一件大事。每一個生僻字的考據(jù)、每一處古詩詞的用典,都暗含著家庭對文化傳承的重視與對孩子未來的美好期許。比如“沐辰”一名,既有“沐春風而思飛揚”的詩意,又暗含“辰光如露”的哲思;而“扶蘇”則令人聯(lián)想到大樹枝葉繁茂、生機勃勃的景象。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變化,是起名權的下移。以往,為孩子取名常被視為家族大事,祖輩——尤其是祖父——往往擁有最終決定權?!秶恰分斜阌袃蓚€起名的段落:方鴻漸的父親方遯翁作為前清舉人,為孫輩取小名阿丑,大名“非相”,典出《荀子》,寄望孫子不以貌取人而重內在德行;待另一個孫子出生,他又從《墨子》的“非攻”中汲取靈感,取小名“阿兇”,大名“非攻”,愿子孫遠離戰(zhàn)禍。姓名在那個語境中不僅是個人身份的標記,更是家族意志與文化訓誡的延續(xù)。
但隨著核心家庭成為主流,名字逐漸從一種“宗族標識”轉變?yōu)閭€人的“身份標識”。年輕父母往往將姓名視作送給孩子的第一份珍貴禮物,希望親自賦予其獨特意義。這一轉變并不代表孝道衰落或親情淡漠,而反映出家庭關系更加平等,個體的情感與價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孩子的名字不再是古老族譜上的既定符號,而是寫在小家庭戶口本上、充滿愛與希冀的全新起點。它可能源自某一句詩、某一部電影、某一次旅行途中瞥見的風景,甚至父母愛情故事中的某個秘密記號——姓名私人化的過程,也正是情感表達日益內向化、細膩化的體現(xiàn)。
近年來,“宸”“?!薄败帯薄安钡茸诸l繁出現(xiàn)在姓名中,暗示著對成功與智慧的渴望;“諾”“安”“悅”等字的流行,則體現(xiàn)出對誠信、平和生活的向往。每一個名字的背后,都是父母將宏觀社會潮流轉化為微觀個人敘事的努力。而與此同時,四字名、父母復姓疊加、外文音譯名等新型命名方式也逐漸出現(xiàn),它們既打破了傳統(tǒng)姓名結構的約束,也暗示著新一代身份認同的開放性與實驗性。
從某種角度說,起名是一場沒有聲音的集體對話。我們從流行文化、古典文獻、社會風尚甚至社交媒體熱點中汲取素材,卻在最終的選擇中流露出自己最深層的價值觀與人生期待。從“子涵”到“沐辰”的變遷,是從跟風到個性表達的文化旅程。每一個名字,都是時代寫給未來的一封信——而我們,都是這封信的署名者。
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