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10月,山地·阿布扎爾克在巴勒斯坦駐華使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本刊記者 侯欣穎/攝)
推開巴勒斯坦駐華使館臨時代辦山地·阿布扎爾克辦公室的門,《環球人物》記者最先被墻上的耶路撒冷主題掛毯吸引——金色絲線織就的穹頂輪廓,在暖光下泛著柔和的光,仿佛訴說著巴勒斯坦人對故土主權的深切訴求。
阿布扎爾克坐在辦公桌前已等候多時。使館工作人員習慣喊他“博士”,倒不是因為他身上濃烈的學術氣息,而是他的博士學位來自中國山東大學,那正是他與中國故事的開端。
算起來,阿布扎爾克與中國結緣23年了。他總說,能來到中國是一種“運氣”。
“中國總能讓我找到熟悉的感覺。這里的人們和巴勒斯坦人一樣,肯下力氣工作,待人謙遜又熱情,鄰里間的熱心腸像極了我家鄉的街坊。當然,不一樣的是,在這里,‘安全’是不用刻意提醒的日常。”說這話時,他的語氣輕了些。“安全”這兩個字,對太多巴勒斯坦人來說,是一種奢求。
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兩年來,加沙地帶的炮火成了他心頭放不下的牽掛。每天清晨,他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查看家鄉的新聞:鏡頭里,加沙的街道被硝煙籠罩,曾經的民居塌成斷壁殘垣,孩子們躲在臨時避難所里,眼神中滿是對炮火的恐懼……
談及這些,他沉默片刻,隨后緩緩開口,將心中積壓的牽掛與期盼,都融進了接下來的講述里:
回家的鑰匙
10月10日起,加沙地區迎來暫時性停火。過去兩年,我們對停火的等待太過漫長——它本可以在加沙傷亡人數突破20萬之前到來,本可以在數以萬計的孩子被炮火摧殘之前到來。然而,美國曾在聯合國安理會6次動用否決權阻止停火,最后一次投票中,15個成員國里14國都投下贊成票,可停火還是沒能實現。
即便如今停火了,安穩也沒有完全到來。人們回到家里,卻發現房子被炸塌了,家中物品被洗劫一空。不少孩子帶著滿身傷回來,還永遠失去了父母。現在,巴勒斯坦人仍迫切需要國際社會的援助,加沙的重建與救助工作,才剛剛起步。
我們希望這份停火協議能持續下去,但前提是以色列能遵守協定。
今年5月15日,加沙的巴勒斯坦民眾在炮火中度過了第七十七個“災難日”。回想1948年時,我們的父輩中許多人因為害怕,帶著家人逃往約旦、敘利亞等鄰國。如今巴勒斯坦在各國的難民已超過700萬人。這些難民始終盼著返回故土的那一天,不少人至今珍藏著老家的鑰匙。
我們的總統馬哈茂德·阿巴斯,便是當年隨家人逃往敘利亞的難民之一。如今公開露面時,他經常身著西裝,胸前別著一枚鑰匙形狀的徽章。他想以此告訴全世界:我們是難民,但我們有權回到自己的土地與家園,這一權利受國際法的保護。聯合國第194號決議早已明確,巴勒斯坦難民有權返回家園,并為所受損失獲得賠償。
無論未來面臨什么挑戰、還要承受多少戰爭之苦,我們都會選擇留下來,留在自己的土地上,直到巴勒斯坦實現完全獨立。
值得欣慰的是,即便長期被戰爭籠罩,巴勒斯坦人仍在竭盡全力地生活、學習。上世紀四五十年代,我們的土地剛被占領時,多數巴勒斯坦人是沒受過教育、不懂國際法的農民。如今,99%的巴勒斯坦人都接受過教育,我們成為中東地區少有的高教育率群體之一。在加沙,哪怕炮火僅是暫時停歇,孩子們也會走進帳篷學校繼續學習——他們的學校被炸毀了,家也沒了,但對知識的渴望從沒熄滅。看著他們,我便堅信,巴勒斯坦人建國的希望不會破滅。
法律是武器
我出生在約旦河西岸的城市拉姆安拉。我的爸爸是名教師,他一直勸我專心讀書,別過多卷進沖突里,可我沒聽,每天滿腦子里想的都是要為國家戰斗、為那些死去的朋友們戰斗。
后來我考上約旦的費城大學,特意選了法律專業。那時候我覺得,國際法或許能幫巴勒斯坦走上尋求正義的路。對巴勒斯坦人來說,我們沒有能和以色列硬碰硬的軍事力量,但我們有法律,我們相信外交的力量。我們會向國際法庭求助,也會找聯合國幫忙。現在我們還在努力爭取成為聯合國會員國,而且截至目前,已經有157個國家承認巴勒斯坦是一個獨立國家。所以我覺得,全世界大部分人都認可巴勒斯坦人應該擁有自由,應該擁有屬于自己的獨立國家。
當前,國際社會一致認同,解決巴勒斯坦問題的唯一出路就是落實“兩國方案”。我堅信,只有這個方案能給這片地區帶來真正的穩定。希望國際社會能幫助推動以色列接受“兩國方案”,跟巴勒斯坦領導人坐下來談,讓兩個國家能和平共處。其實我們這片地區有特別豐富的自然資源,要是雙方能一起發展,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不用再打仗。
“眾生平等”
2002年,聽了朋友的建議,我來到中國山東大學攻讀國際法學博士學位。在校期間,我牽頭辦過一場巴勒斯坦歷史文化展,就是想讓更多中國人了解我們的歷史。那時候我沒什么錢,全靠同學們幫忙。有人出錢,有人出力,幫我做展板、打印資料,這份心意,就像現在中國對巴勒斯坦的援助一樣實在。
畢業后,我的導師勸我留在山東大學當老師,我拒絕了。我心里一直想著要回自己的家鄉。回國后,我主動對接巴中兩國教育部,推動孔子學院落戶巴勒斯坦耶路撒冷圣城大學。現在,越來越多巴勒斯坦學生學會了中文,有些還來到中國交流學習。我也常帶著中國朋友去巴勒斯坦看看。我始終覺得,兩國得多了解,感情才能更深厚。近幾年,我重返中國投身外交工作,期待能借此推動與中國的密切合作。
阿巴斯總統總跟我們說,要多向中國學習。這話特別實在。中國當年被日本侵略過,國土遭人侵占,但中國人民靠著團結一致對外的決心,最終贏得了勝利。這種精神,正是我們巴勒斯坦人需要學習的。
我特別希望中國能變得更強大,在國際社會發出更有力的聲音。因為中國信奉“眾生平等”——不管是黑色人種還是白色人種,不管是來自亞洲還是其他洲的人,在中國人眼里都是平等的。而且中國有56個民族,各民族一直和睦相處,這本身就很了不起。
中國和世界上大部分國家一樣,認為沒有“兩國方案”和巴勒斯坦的獨立,中東就談不上真正的和平與穩定。所以我覺得,中國完全能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之間發揮重要作用,給我們這片地區帶來和平。

2024年7月23日上午,北京,在中方的邀請和主持下,巴勒斯坦14個派別代表簽署《關于結束分裂加強巴勒斯坦民族團結的北京宣言》。(視覺中國)
之前中國成功促成沙特阿拉伯與伊朗和解,后來又推動了巴勒斯坦各派別在北京達成共識并簽署“北京宣言”,這些都證明了中國的能力。
可能有些中國人還不了解,中國是國際社會中最早承認巴勒斯坦的國家之一,還是首個接納并設立巴勒斯坦駐海外大使館的國家。不管是外交上發聲,還是經濟上幫扶,中國從來都很給力。除了巴勒斯坦,中國還幫助過很多領土曾被侵占的國家。
從成立到現在,新中國一直守護著自己的領土,也愿意幫助其他國家,但從來不會干涉別國內政。這種姿態,正是各國愿意和中國合作的重要原因。我相信,無論在加沙問題還是全球其他重要議題上,中國都將扮演越來越關鍵的角色。
采訪過程中,阿布扎爾克起初話不多,直到聊起加沙的炮火與故土的傷痛,才慢慢打開話匣子。這個將近50歲的魁梧中東男人說起傷亡數字時,喉結輕輕滾動,沙啞的嗓音放得極緩——“20萬”“數以萬計的孩子”,這些數字不再冰冷,而是裹著血淚的重量,壓得空氣都靜了。
結束時我們選擇拍照背景,對著掛毯、靠墊遲疑。阿布扎爾克卻抬手示意,徑直走向主樓門前。棕紅木門旁,“巴勒斯坦國大使館”的金屬牌在陽光下發亮,他轉頭笑著說:“這是全球第一個巴勒斯坦駐海外大使館,該在這里拍。”
沒有刻意強調,語氣里含著感激。想起他聊中國時的樣子,我知道,他對中國的這份喜愛從不是恭維,是23年緣分里的真誠,是對“全球第一個大使館”深深的信賴。
快門按下時,風拂過院中的樹,葉片沙沙響,陽光落在他肩頭,暖得讓人想到,加沙的天空也該有這樣無硝煙的明亮。
《環球人物》記者 陳佳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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