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筆名叫“牛二哥”,是一名開了30年貨車的司機,河南焦作修武縣大南坡村人。村子在山里,過去煤礦多,很多人靠開車為生。
一個開貨車的,怎么會跟寫作扯上關系?我從小愛看連環畫,聽《三國演義》。人生第一本書,是七八歲時冒著大雪,趿拉著黃膠鞋,走幾里山路去供銷社買的。后來去縣城上學,從圖書館借來《堂吉訶德》,心里便種下了“仗劍走天涯”的種子。
成家后跑車,生活拮據,買不起新書。我的文學夢,是在舊書攤上,用一個個3元、5元堆起來的。無論到哪個城市,我都去找舊書攤,有什么我就讀什么。
我跑車,貨車上離不開兩樣東西,書和日記本,臥鋪下總放幾本書。在新疆,收車后別人聊天喝酒,我就看書,有時獨自坐在戈壁灘上伴著夕陽靜靜地讀。后來學會了聽書,前后聽了將近480本書。
路上靈感來得突然,用紙筆記錄有些笨拙,我就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靠邊停車,用手機備忘錄寫。零散的記錄,都成了日后寫作最珍貴的素材。從我寫的小短文里,兩個孩子了解到跑車的艱辛,學習更加刻苦。

圖為牛保紅停車時在手機上創作。賈藍 攝
我在網上發布詩歌、散文,很多司機同行會在評論區講述各自的處境。我寫“卡友”的故事,寫這個連接著工業與農業、城市與鄉村,卻常被誤解的群體。2024年,我的首部非虛構作品集《貨車司機牛二哥》出版,包含我30年貨運生涯,跨越28個省份、行駛超200萬公里的見聞。
文學就是我的家。沒有文學,漂泊與孤獨無處傾吐。每當把經歷變成文字,我就有一種收獲感,覺得明天一定會比今天好,無形之中得到了自信與力量?,F在,我一邊在老家經營民宿,一邊寫過去跑車的經歷,還在村里帶頭成立了“大南坡文學社”??h里很支持,文聯和作協的老師們常來交流,鼓勵我寫出更好的作品。
第一次聽到“新大眾文藝”這個詞,我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想起以前在舊書攤常淘的《大眾文藝》雜志。再一品,我不就是這股文藝潮流中的一員嗎?普通勞動者參與創作并能出書,證明了文學的包容性——不只“高大上”,也可以“低小微”。像“外賣詩人”王計兵、“田鼠大嬸”裴愛民,我們都是平平常常的人。我相信,在這樣一種文藝潮流的推動下,未來會有更多基層作家出現。這些“不走尋常路”的作品,會成為文學之樹上生機勃勃的新葉。
曾有一名河南鄭州的讀者來找我,說也想寫寫自己,但是沒有像我一樣走南闖北的經歷。我想對每一個想提筆的普通人說: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作者。別怕寫得少、寫得不好,不妨從寫日記開始。只要你記錄的是真實的生活,表達的是真實的情感,就一定能找到屬于自己的讀者。
(作者為河南修武縣作協副主席牛保紅,人民日報記者陳圓圓采訪整理)
快評
新大眾文藝,新在何處?
爾冬
我們正置身于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文化現場:河南修武的“牛二哥”在車輪上記錄人生,寧夏西吉的農民于田埂間播種詩行,素人創作者借助短視頻講述鮮活日常……涌動的新大眾文藝浪潮,究竟新在何處?
新在創作主體。過去,勞動者的形象多由專業寫作者“代言”;而今,司機、保潔員、產業工人拿起筆,成為書寫的主角。從“被言說”到“我要說”,是人民需要文藝,文藝需要人民的生動寫照。
新在內容維度。不執著于“宏大敘事”,而是著力講述基層的“個體故事”。普通人生活的點滴片段,匯聚成熱氣騰騰的“時代日記”。文學是凝固時間的琥珀,既容得下象牙塔里的精雕細琢,也珍視泥土中長出的粗糲與生機。
新在科技賦能。音頻、視頻,手機備忘錄、社交平臺,新技術是新時代的紙和筆,高效率、低門檻,讓更多鮮活故事“破圈”生長。
新生的文藝森林茁壯繁茂,需要各方共同滋養。基層創作者期待精準扶持、尊重本色,尋求通過改稿會等專業培訓獲得啟發。而我們每個人的閱讀、討論與傳播,就是最直接、最長情的支持。
新大眾文藝的春天,正由無數普通人寫就。當千萬個“牛二哥”都能自信講述人生故事時,我們所共同擁有的文化圖景,將更加完整、生動。
責任編輯:高瑋怡貨車司機,牛二哥,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