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傾斜的拍攝臺上,寧波博物館館藏文物清代玉器“馬上封侯玉帶鉤”,沐浴在柔和的仿自然光中。這件寶貝不久后將“出席”一場文物展覽,文物攝影師李安寧正在為它拍攝“宣傳照”。他單膝跪地,鏡頭貼近,指尖不斷細微調節,準備在最佳狀態時按下快門……
一腳邁進寧波博物館文物攝影棚,我們便被眼前這幾乎靜滯的畫面吸引了。我們彎下腰,試圖透過鏡頭里的角度走進李安寧的世界。2008年,寧波博物館落成開館,隨之而來的是對館藏文物的系統梳理和數字化建檔,需要細致地拍攝文物。兩年后,原本是一家廣告公司展覽設計師兼攝影師的李安寧,受邀加盟籌建中的寧波博物館文物攝影棚,將鏡頭對準了文物。
當前,全國備案博物館有7046家,很多大型博物館都有像李安寧一樣的文物攝影師。
減輕光照影響,閃光燈加裝特制涂層
清脆的一聲“咔嚓”后,李安寧起身,端著相機翻看剛剛拍攝的“馬上封侯玉帶鉤”,貝雷帽檐下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這次拍攝完工。”
“每次按下快門,都像為千百年后的觀眾創作一篇詳盡的解說詞。”李安寧抬頭看向我們,這位留著藝術家式小胡子的文物攝影師,用充滿詩意的開場白,向我們敞開文物攝影的大門。
“等會兒我們還要見一位‘老朋友’。”李安寧略帶神秘。不一會兒,他和助手從文物庫房將一個“大家伙”運到攝影棚:“看,大名鼎鼎的南宋‘天封塔地宮殿’銘銀殿,1982年出土于寧波天封塔地宮。”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們看到面闊三間、進深兩間的單檐歇山頂銀制建筑模型,頂部與主體各自沉睡在特制的木箱中。
“這個‘老朋友’跟15年前一樣,沒什么變化!”李安寧輕聲嘟囔。原來,這件入選全省博物館“百大鎮館之寶”的銀殿,正是他進文物攝影棚時拍攝的第一批文物之一。最近,因為要將其現狀上報國家文物局,需要重新拍攝。
我們在距木箱兩米多遠的地方架設三腳架。我們拿起補光燈試了試,光線并不強烈,可李安寧一再叮囑:“光線不能太強,離遠點!這也能避免碰到文物,文物安全第一。”李安寧補充道:“我們的設備都經過特殊處理,比如相機閃光燈加裝了特制涂層,以減輕光照對文物的影響。”
“每次拍攝文物,我都當成最后一次,要小心翼翼護其周全,盡量少去打擾它們。”李安寧說。
展示文物細節,拍“寫真”妙招連連
一切準備就緒,可“主角”躺在木箱里不能動。李安寧解釋:這位“老朋友”將近900歲了,已經很脆弱,必須保護其安全,不能搬出木箱。我們非常納悶,按常規,文物拍攝留檔需各個角度拍攝,放在箱子里該如何操作?
沒等我們回過神,李安寧已拿出一面鏡子,晃了晃說:“難不住我們,就靠它來投影!”受到牙科醫生啟發,李安寧想到借用鏡子從不同角度觀察、拍攝文物。 “我們要腦洞大開!”
這面普通的鏡子方方正正,邊長大約20厘米。李安寧將其遞給協助拍攝的文物修復師。修復師駕輕就熟,小心將鏡子貼著木箱內壁緩緩放下,動作輕柔,避免觸碰文物。當鏡子被調整至合適的位置,藏在箱子里的文物細節就逐一顯現在鏡中。李安寧迅速捕捉影像,按下了快門。最終,李安寧為這個南宋“天封塔地宮殿”銘銀殿拍攝了10余張高清圖片。“可惜不能端出來,沒能拍到文物底部。”李安寧略感遺憾。
怎樣才算“腦洞大開”?在參觀了李安寧的文物攝影棚后,我們有了更深刻的理解。90多平方米的空間里滿是創意:用橡皮泥巧妙塑形,作為臨時支架,支撐那些不便固定的文物;把圓柱形、容易滾動的器物放置在開有凹槽的亞克力裝置上,穩當又便于觀看……“文物要展現每一處細節,就要靈活運用各種器具,調整好角度與光線,讓器物紋飾、銹色層次等在鏡頭下立體鮮活。”李安寧說。
攝影棚里的兩臺小型機床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機床邊上堆疊著形態各異的奇特工具。“這些都是我自己動手制作的秘密武器!”李安寧滿是自豪。
站在機床旁,我們拿起一個由細竹片與竹制方形底座組成的裝置,李安寧稱它為“扇骨支撐架”,竹片與支架巧妙咬合,可以精準地固定展開的古扇扇面,“用它,我拍攝了數百把古扇呢!”轉而,他又指了指一堆小塊塑料板,每塊只有一把鑰匙大小,用鋁箔包裹著正反兩面,“這是迷你反光板,我曾用它們為指甲蓋大小的翡翠件打造出高光效果。”聽著他細細講解,我們愈發期待他拍攝的文物“寫真”。
穿越時空,和清代扇骨創作者“對話”
在博物館電腦的資料庫里,存放著李安寧為7萬多件文物拍的“寫真”。
“這7萬多件文物是2008年寧波博物館落成開館時的全部‘家當’,去年基本拍攝完畢。”李安寧說。這幾年,博物館陸續收入幾千件文物,充實館藏,目前,他正著手拍攝這些“新成員”。平時,他還需要為各種文物展覽拍攝影像資料。
我們迫不及待地翻閱,一組清代淺雕松鼠扇骨的照片很快吸引了我們。
“第一眼看到這個扇骨時,我就被上面細膩的雕刻所吸引。”李安寧湊上前來,興致勃勃地講起拍攝這件文物時的場景。
拍攝之前,李安寧仔細觀察,他發現,刀刻的角度會隨著光影角度的變化而呈現不同效果。松鼠像活的一樣,扇骨向前傾,眼睛閃閃發光;向左側一點,毛發金光锃亮;把正,毛發舒展蓬松,尾巴變得又松又軟;向右一側,骨感筋道;向后一倒,露出爪子、呼之欲出……
“我把自己想象成執刀的工匠,一會兒在老屋的門口雕刻松鼠的筋骨,一會兒換個角度刻它的毛發,天暗下來時在微弱的燭光中雕刻松鼠的眼睛,使用不同的刀,刻、壓、沖、劃、勾、拉、撥、剔。”這種代入感,讓李安寧在拍攝中不斷變換燈的高低遠近、光線強弱和角度。
“扇骨創作者當年創作時在飆刀技,如今我是在攝影棚飆‘光技’,我們穿越時空對話、接力。我累到腰直不起來,一共拍了72張不同效果的照片。”李安寧覺得,經歷這樣的過程,他與文物之間有了越來越深厚的情感。
看著眼前神采飛揚的李安寧,我們開始理解:優秀的文物攝影不僅是留下影像,更在于捕捉“魂”——以光影為載體,將文物的生命信息永久保存,也為后世研究提供便利。李安寧舉了一個例子,被譽為“宋畫第一”的《溪山行旅圖》,因為高清晰度的翻拍圖片,得以放大研究,最終發現樹葉間隱約現出“范寬”二字,因而確認了作者身份。
我們回味起初見李安寧時他的深情描述:“或許千百年后,人們會通過留存的影像凝視今天,會看到我們小心翼翼守護文物的痕跡。”
責任編輯:高瑋怡李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