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觀眾熟知海清,是從《雙面膠》《蝸居》開始的。而后的《小別離》《小歡喜》更是奠定了她在媳婦兒和媽媽這類角色上的駕輕就熟。這些年,海清的戲路拓寬了不少。她是《啊搖籃》中戰爭年代克服萬難養育無數革命后代的保育院帶頭人“丑子岡”,是《紅海行動》里堅毅勇敢的戰地記者“夏楠”,也是在大山里幫助無數女學生接受教育、改變命運的校長“張桂梅”。如今,她成為了薩特存在主義戲劇《死無葬身之地》中唯一的女性角色“呂茜”。
11月14日至16日,話劇《死無葬身之地》在滬連演三天,并將在12月前往廈門和南京巡演。作為劇中唯一的女性角色,海清接棒老一輩藝術家,成為該劇第四版的革命者“呂茜”。在上海演出的時間里,她就住在離劇場只隔一條馬路的酒店,可以保證每天能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現場多走幾遍臺。
演出全部結束后的17日,記者在酒店客房見到海清的時候,她的早午飯外賣剛剛到。“我就喜歡這家的恰巴塔,橄欖味兒的,每次來上海都要買。”看見生活里的她,你會瞬間明白以前那些經典的都市角色為何能如此生動自然;而聊起話劇舞臺,她又充滿敬畏和謙遜,談前輩同仁的托舉和角色中的女性力量遠多過談論自己的成績。新聞晨報《她說》專欄獨家專訪,就將借由80年前誕生的戲劇角色“呂茜”,聊一聊如今的海清。
話劇舞臺的一場“重逢”
《死無葬身之地》是法國哲學家讓-保羅·薩特1946年創作的二戰題材話劇,1997年由查明哲導演在國內首度排演,引發熱烈反響。此后這部劇幾乎每十年會復排一版,今年已經是第四版,由海清接棒出演法國抵抗運動女戰士“呂茜”,9月剛剛在北京完成了首輪演出。
說來也巧,1997年,也是海清考上北京電影學院的那一年。到了北京之后,她在實驗話劇院看的第一部話劇,正是首演版的《死無葬身之地》。彼時的她對什么是“存在主義”還懵懵懂懂,只覺得無比震撼。海清完全沒有想到,28年之后,自己會從觀眾席走上舞臺,以角色之名與這部戲迎來一場久別重逢。
首輪演出前只有一個月的排練時間,海清需要在極短的時間里,找到話劇表演的節奏,避免太“生活化”的表達,承接住角色“被強暴”“間接殺死了親弟弟”“與情人決裂”“翻供”“死亡”等極端經歷帶來的跌宕起伏的戲劇張力。
為此,她早出晚歸泡在排練廳,隨手拿著本子跟著導演“聽課”“記筆記”,連一直保持的每天與家人通話的習慣都斷檔了10天。進劇場合成的3天里瘦了4斤,“可想而知有多折磨了”。
經歷了首演的“淬煉”,時隔兩個月之后的上海站巡演,海清在體力上已經可以應對自如,只是心里一直沒敢松勁。“這兩個月看似休息,其實每天都在心里過臺詞、復盤細節,就像揣著件重要的事,放不下。”
按照常規,短時間間隔后重啟巡演,只需提前一兩天聯排即可。但海清主動懇求導演,希望能提前一周復排。“我對自己沒把握,”她坦誠道,“北京首演時,我和角色只相處了30多天。這次復排前,相處時間已經超過100天了。時間長了,對角色的理解才真正沉了下去。”
這種沉潛帶來的變化,在表演細節里清晰可見。海清舉了最后一幕的例子:“北京演出時,面對卡諾里‘你也是因為自尊才殺死弟弟’的質問,我會很快回懟‘你白費口舌’。但這次我懂了,這句話其實是戳中了呂茜的靈魂。她不是在反駁,而是在躲避這種拷問,那種無措感,比激烈的臺詞更有力量。”
為了體現不同的情節,舞臺設置了樓上和樓下兩個空間。二樓表演區前后寬度只有不到3米,且邊緣沒有欄桿或者明顯的標識,只貼了一層熒光貼,極暗的情況下才能隱約察覺。“調度全靠步數和感覺。”海清坦言,在閣樓上的表演尤其需要演員準確掌握行動的路線和范圍。“最后一幕,三個人需要在全黑中退場,但腳下還有沒擦干凈的‘血跡’,滑得嚇人。這些都是需要演員通過排練走臺不斷適應和克服的。”
為了熟悉舞臺環境,保證演出安全,她每天下午2點就早早地趕到劇場,最早一個戴麥,按照演出節奏完整走一遍臺,檢查所有道具。“晚上7點半正式開演前,我自己已經演過一場了。”
前后輩的傳承和托舉
在這一次話劇的排演過程中,海清提到最多的前輩之一,就是初代“呂茜”的飾演者,同為南京人的馮憲珍。“今天早上馮老師還給我發微信,說上海站表演有進步。”
北京首輪演出,馮憲珍就經常出現在排練廳和劇場,給予演員們陪伴式的幫助。演出結束后她會和海清一起留下梳理細節,跟著所有演員們一起聽導演的演后復盤,甚至會留意服裝、發型等是否貼合角色。女性前后輩之間的托舉和幫助,令人動容。
“北京首演那幾天我重感冒,嗓子里全是痰,吐字都受影響。有時候過多地想著調度,臺詞就容易出錯,自己特別崩潰,怕拖后腿。”馮憲珍鼓勵海清:“會好的,隨著經驗的積累一定會越來越好。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選擇你的人。”對于海清來說,這樣的鼓勵是極為寶貴的。“馮老師讓我有了自信,這是至關重要的幫助。”
在最初接觸到角色的時候,海清幾乎是逐字逐句地學習馮憲珍的版本,去模仿每一處氣息、每一個停頓。她相信先從外在的形式上去靠近角色,慢慢地就會內化出自己獨一無二的版本。
事實上,海清版的“呂茜”確實是獨一無二的。從身形上來說,她的“瘦小”其實是種優勢,能賦予角色前期更輕盈的少女感,與后期的決絕形成強烈反差。海清也牢牢記住了前輩的點撥,在復排時刻意強化了前期的“恐懼與無助”,讓角色的轉變更有層次。“我們不是站在前輩的肩膀上,是在他們的手心里被托舉著完成作品的。”
在話劇舞臺上,海清卸下了影視演員的光環,純粹地做一個小學生,跟著導演和前輩們虛心學習。“以前在拍攝影視劇的時候,難免會依賴自己固有的經驗。這一次,我全然打開自己,我的眼睛看得見,我的耳朵聽得見,才能收獲更多東西。”
角色中的女性力量
薩特筆下的“呂茜”,從一個對愛情充滿向往的單純少女,到經歷創傷后變得決絕而一心赴死,最終卻在一場雨中重燃生的希望。面對結局如此突然的反轉,海清有她自己的理解。
“那場雨不是道具,是生的力量。”海清分享了排練時的奇妙體驗:第一次跟隨音樂排練這段戲時,她分明聞到了雨打泥土的味道。結果演完跑到窗口看,外面卻是大晴天。“后來我想,那是角色的記憶,也是我小時候的記憶——小時候一次夏令營,午睡時大家都躺在教室地板的涼席上。外面下雨了,我就跑出去淋雨,那種香甜感我今天都記得。”海清說,可能是那一刻,自己完全和角色共情了。在她看來,呂茜的反轉不是突兀的,是“被靈魂拷問后,又被自然喚醒了生的眷戀”。
在海清近些年的作品里,像這樣被自然賦予強大力量的女性還有很多。“演員和角色是互相滋養的,養分大的角色也能滋潤你。《我本是高山》里的張桂梅校長是這樣,《啊搖籃》里的丑子岡所長也是。”
抗戰時期,丑子岡作為延安的中央托兒所第一任所長,克服重重困難,承擔著革命后代的保育工作,甚至連自己搖籃里的女兒鼻子被老鼠咬了都顧不上。為了詮釋這樣一位女性,海清遍查資料,了解那段歷史和丑子岡的事跡,去理解她的每一個人生選擇,試圖最大程度靠近角色。
后來在一次節目錄制的后臺,丑子岡的女兒丑松亮見到了海清,不由得抱著她在耳邊輕聲叫了一聲“媽媽”,讓海清如今提起仍熱淚盈眶。“那部劇她反復看過很多遍,連連說演得真像,說這是一份非常美好的禮物。聽她這樣說,我很幸福。”海清回憶起前些年拍攝《啊搖籃》后收獲的感動,在鏡頭前落下淚來。
這些年,海清接演角色頻率慢了很多,也更謹慎了。“行業里聚焦女性角色的本子確實多了,但高質量的還是難得。”在她看來,一些所謂的“大女主”劇本還是太流于表面,元素堆砌大于內容。“真正的‘大女主’不是喊口號,而是要有真實的矛盾、真實的成長,要從生活里來,而不是憑空想象。”
上海:藏著味蕾與記憶的“福地”
這次來上海演話劇,海清把更多時間留給了劇場的舞臺。不過,作為南京人的她是這里的常客。學生時代考電影學院,海清去的考點就在上影廠。考試當天差點沒趕公交車,司機特意停下了車等她,還說著一口上海話:“小姑娘,你上來。”問路時,阿姨也會把路線講得明明白白。“我就覺得上海人都很熱情。”后來海清家喻戶曉的電視劇《雙面膠》《蝸居》等等代表作都在這里拍攝。
對上海的偏愛,還藏在味蕾里。蔥烤大排、四喜烤麩、腌篤鮮、響油鱔絲,這些本幫菜都是她的心頭好。“在北方城市我很少點西紅柿炒雞蛋,因為大多數是咸的。上海的是甜的,就對味了。”海清說,自己幾乎每個月都會來上海,哪怕沒有工作也會來逛逛,“這里既保護了老上海的味道,又發展得很有活力,是個有溫度的城市。”
責任編輯:高瑋怡海清,話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