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日,卡里克虐待女性的事情被曝光后,人們聚集在倫敦警察局門前,抗議警方縱容“問題警察”的存在。
記住,我才是你的主人!”一個面目猙獰的男子,對蜷縮在角落的女人惡狠狠地吼道。
過去的近20年間,這樣的情景,經常發生在英國赫特福德郡斯蒂夫尼奇的一棟房子里。
大衛·卡里克,1975年生,2001年加入英國警隊,長期在議會和外交保護部門擔任武裝警員,在職近20年間利用職務之便虐待女性,犯下49起罪行,2023年2月7日被判無期徒刑。
施暴者叫大衛·卡里克。白天,他是一名保護政要的武裝警員。回到家,他是一個暴力虐待女性的惡魔。他曾對至少12名女性實施家庭暴力、虐待、恐嚇、違法監禁、性侵等暴行。法院確認,他犯下49起罪行。
2月7日,卡里克被判無期徒刑,可公眾對倫敦警察局的質疑并未停止。在警隊內部,有許多像卡里克那樣的“問題警察”,但警界高層不僅未對這些人進行處分,還讓他們繼續留在警隊,使警察欺凌女性、種族歧視等惡性事件頻發。倫敦警察局局長馬克·羅利承認,警方“在兩方面存在失職”,一是沒有重視卡里克反復出現的“憎恨女性”行為,二是沒有下決心清理這樣的人。
倫敦警察局局長馬克·羅利。
英國首相府發布聲明稱,卡里克案件“駭人聽聞”。英國內政大臣蘇埃拉·布雷弗曼表示,這事對倫敦警察局和整個英國警方來說都是發人深省的。“關鍵是我們要弄清,他為何(作惡后)還能穿這么久的警服。”
警方在卡里克的家中發現了他毆打受害者的鞭子,監視受害者活動的攝像頭,以及關押受害者的樓梯隔間。
“我就是法律”
艾瑪(化名)今年50歲出頭。2017年,她與卡里克在一場聚會上相遇。
起初,卡里克對艾瑪表現得彬彬有禮,還會時不時地提到,自己在為時任首相特蕾莎·梅和外交大臣鮑里斯·約翰遜做安保工作。卡里克也會帶她到自己工作的英國首相府所在地唐寧街10號附近玩。
英國皇家檢控署的律師希爾帕·沙阿分析,“卡里克的職業使受害者喪失對他的警惕。他會說:‘你跟我在一起會很安全,因為我是警察。’這讓他獲得了她們的信任,并與她們建立了良好的關系”。
艾瑪的父親也是警察,所以她對穿著警服的卡里克頗有好感。當卡里克提出同居時,她很快就答應了,搬進了卡里克的家。
“他說他會保護我,但我也必須要做一件事,必須服從他。”艾瑪以為,這是卡里克在對自己表達愛意,但接下來的事情,讓她越來越崩潰。
“我就像他的個人物品,毫無自由。他不允許我見家人或朋友,我要按照他的要求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食物,每頓可以吃多少食物。他經常嘲笑我,羞辱我,也會‘懲罰’我。偷錢、與其他男人講話,都是‘懲罰’我的借口。他用金屬制的鞭子把我打得渾身是傷。到了晚上,他讓我赤身裸體地睡在樓梯隔間里,或是冰涼的地板上。”
卡里克去上班時,會用家里的攝像頭監控艾瑪的一切活動,并時不時地給她發自己穿警服拿槍的照片,威脅她要“聽話”,因為他“就是法律”。
與卡里克在一起的日子里,艾瑪覺得自己一文不值,甚至想過不如死掉算了。“我從未感到如此孤獨和無力。”
與艾瑪有同樣痛苦遭遇的女性還有10多位。她們多數是通過社交媒體軟件與卡里克結識。剛見面時,卡里克表現得很有禮貌,一副英國紳士的樣子。在得知卡里克是警察后,她們卸下了防備,結果成了惡魔的獵物。
許多受害者表示,卡里克用言語和暴行操縱了她們,讓她們認為自己的存在是個錯誤。一位受害者稱,他的手里一直握著槍,還時不時地用槍瞄準她,讓她不敢反抗。
她們也不敢報案。另一位受害者說:“我再也不相信警察了。如果出了什么問題,我不知道我是否愿意報警,因為我擔心警察局會派出像卡里克一樣的警察。”
沙阿說,卡里克威脅女性稱如果她們投訴,沒有人會相信她們。“她們也覺得自己不會被相信,因為她們投訴的是一名警察,顯然人們更愿意相信后者。”
更讓受害者痛苦的是,即便離開了卡里克,也無法根除痛苦的記憶。有受害者說,“任何話都不足以說明他的所作所為對我的影響”。她們的精神已被摧毀,有的人只能用尼古丁和酒精麻痹自己。
2021年3月,莎拉·埃弗拉德(右)在回家的途中被警察韋恩·庫森斯(左)奸殺。
2021年3月,一起警察強奸案件讓受害者們看到了希望。當時,33歲的莎拉·埃弗拉德在步行回家途中失蹤,7天后,其尸體在郊區的一片林地中被找到。而兇手竟然是倫敦警察局的資深警官韋恩·庫森斯。他承認對埃弗拉德實施了綁架、強奸和謀殺。
這起兇殺案在當時轟動全英,引發了英國民眾對女性安全、性侵犯和警察“知法犯法”的全國性辯論,促使政府調查組展開調查。
當年10月,警方接到一個報警電話。對方稱,自己與警察卡里克在約會網站上認識。初次見面時,卡里克就向她猛灌酒,隨后在酒店里強奸了自己。這一次,卡里克被停職了。
負責此案的檢察官伊恩·摩爾表示,接手案件后他就意識到,卡里克一定還有別的案件在身。結果,有越來越多的受害者站出來,指出卡里克對自己施暴。這些受害者住在不同的地區,年齡也不相同,她們的案件跨越了20年,但關于卡里克如何控制、虐待她們的證詞,卻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摩爾說:“我對此感到震驚。我負責過很多案件,從未見過一個警察傷害這么多的女性。”
2021年10月3日,抗議者聚集在倫敦警察局門口。
“混蛋大衛”
得知兒子出事后,卡里克的母親始終想不明白,兒子怎么就成了一個傷害女性的惡魔。
今年48歲的卡里克出生于英格蘭維爾特郡。他的成長經歷似乎與其他孩子沒有不同。他喜歡運動,是跆拳道黑帶選手。母親說,卡里克在上學時就經常帶女朋友回家,每次見到的女孩都是新面孔。
后來,父母離婚了。母親在再婚后又生下一兒一女。卡里克對弟弟妹妹不太友好。一個孩子曾對母親抱怨,“卡里克是個可怕的人,他常常踢我的小腿后側”。母親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以為只是孩子們的打鬧行為。
但在卡里克兒時最好的朋友眼里,他卻有著另一面。
19歲那年,卡里克入伍。1996年至1997年間,他在英國陸軍后勤隊服役過一段時間。退役后,卡里克在2001年進入倫敦警察局工作。
朋友說:“他經常夸大自己的工作。與他人發生爭執時,他就會亮出警員證恐嚇對方。我告訴過他,‘你是一名警察,不能這樣做’,但他從不聽勸,太為所欲為了。”朋友還說,卡里克選擇加入武裝警隊,是因為他想擁有武器,這樣“看起來很厲害”。
卡里克對待女性的方式,讓朋友也很反感。“他一直不尊重女性,特別是在喝酒后,對待她們就像對待垃圾一樣,我曾不止一次目睹他對自己的女友極不尊重的樣子。”
卡里克的鄰居也見過他家暴女友。2019年,一個鄰居發現卡里克家的大門敞開,他正用力掐著女友的脖子,仿佛要把她掐死,整條街都能聽到她聲嘶力竭的叫聲。鄰居連忙撥打報警電話。
事實上,早在2000年至2021年,警方就收到了多起針對卡里克的投訴,涉及強奸、家庭暴力和騷擾,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卡里克也沒有受到刑事制裁,連針對其不當行為的調查都沒有。
值得注意的是,有英國媒體披露,卡里克在當警察之前曾涉嫌入室盜竊,可他順利通過了警察的考試、審批程序,進入警隊。在他當警察的20年里,他殘忍對待受害者的事情在警隊內部流傳已久。同僚們無視他的所作所為,還給他起了個外號——“混蛋大衛”。
倫敦市長薩迪克·汗說:“倫敦市民會感到震驚,一個作案累累的罪犯居然能在警隊任職如此之久。”他敦促警方查明卡里克濫用職權犯罪的情況。
“穿制服的罪犯”
倫敦因霧多得名“霧都”,倫敦警察在英國也有“霧都衛士”的美稱。但近些年,圍繞這些所謂“衛士”的爭議不斷。
一位旅居英國的資深媒體人告訴《環球人物》記者,因為這起案件犯人的職業是警察,屬于公職人員,民眾對此事的關注程度很高。許多英國報紙在追蹤此事,想挖出究竟有多少受害者,這也讓倫敦警察局倍感壓力。這起案件充分說明了倫敦警察局存在許多問題,多年未能解決。
首先,警察局在警察背景調查方面存在疏忽。曾有犯罪嫌疑記錄和投訴記錄的卡里克,可以兩度順利通過倫敦警察廳的審批(分別在2001年和2017年),這凸顯了審批部門的審查不力。
一個婦女安全運動組織表示,倫敦警察局是一個處于危機中的機構。該組織負責人安德里亞·西蒙指出,倫敦警察局已經知道了卡里克可怕的行為模式,但他們并沒有采取適當的行動。這表明,本該保護公眾安全免受虐待的警察系統是多么“支離破碎”。
卡里克案被曝光后,倫敦警察局局長助理芭芭拉·格蕾說:“卡里克犯罪行為的持續時間和性質在警界前所未有,他早就該被開除出警隊,但我們錯失了機會,導致他利用職務之便不斷犯罪。”格蕾還表示,倫敦警察局被指控嚴重性犯罪的警察不止卡里克一個人。
去年,一份關于倫敦警察的內部調查報告顯示,自2013年以來,倫敦警察局有1809名工作人員涉及超過一起的“不當行為”案件。相關投訴涉及貪腐、暴力襲擊、性騷擾、泄露機密信息等,但其中只有13人被革職,不足總數的1%,絕大多數人仍繼續留在警察系統中工作。英媒稱這群人為“穿制服的罪犯”。
“問題警察”的出現,歸根結底是機制造成的。英國有6700多萬人口,而全英警察約有10萬人,相當于每10萬人口有169名警員,在歐洲國家中比例偏低。有意見認為,警力不足造成警局在招募警察時較有壓力,無法很好地篩選人員、做背景調查,出現了警察素質參差不齊的現象。
卡里克案也顯示出倫敦警察局內部管理極為混亂。有已離職的少數族裔警察向媒體投稿稱,倫敦警察局是個“充斥腐敗與歧視的場所,過去是,現在也是”。內部調查報告披露的問題只是“冰山一角”。
目前,羅利已成立新的工作組進行內部調查。他表示,“行為不光彩的數百人破壞了我們的公信力,我們需要把他們趕出去,連根拔除”。
羅利究竟能否像自己講的“把問題人員連根拔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倫敦警察局隸屬內政部,而內政部又是自成體系,司法機構很難與它直接對接,外界不知道調查以何種方式開展,如何進行,只能等待警方的調查結果。
有倫敦市民就此嘆息:“如果連警察局內部的犯罪和隱患都被當局無視,那么警察們究竟要如何保護民眾?正義還能得到伸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