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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東方,在絲綢之路上跟著感覺走

2022-03-09 10:28:02 作者:本刊記者許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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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東方坐在電腦前,藍灰色的衛衣背面,印著醒目的兩個字——尼雅。
 
  1995年10月,他加入“中日尼雅學術考察隊”,穿著這件工作服奔赴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進行考古發掘。衣服上的“尼雅”,用了古代木簡上的寫法,字形飄逸。一起坐飛機時,空姐把“尼”看成了“民”、“雅”看成了“難”,竊竊私語:“怎么會有那么多難民?”
 
  后來證明,這話也算“歪打正著”。考古營地的清晨,一伙不剃頭、不洗臉、滿身灰塵的人,圍在火爐旁,等著白水燒開,泡一碗方便面作早飯。和電視新聞里蓬頭垢面、排隊領粥的難民,大概無甚區別。
 
  尼雅是《漢書》里所載的“精絕國”,東西方文化曾在這里交織輝映,卻難逃沉沒茫茫沙海的命運。前幾天,齊東方做一個講座,主辦方點名讓他說說尼雅遺址那件傳奇的“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護膊。他特地把“難民服”翻出來穿了去,心里嘀咕,“是不是有點老土了?”
 
齊東方,在絲綢之路上跟著感覺走
 
  考古人跋山涉水走四方,他的體力之好、腳步之快,令年輕人汗顏。新書《我在考古現場——絲綢之路考古十講》,就是齊東方從考古現場發回的一篇篇“報道”,從波斯故地到粟特人的故鄉,從高聳的帕米爾高原到血渭草原的吐蕃大墓,重走張騫、玄奘走過的路,再看高仙芝、馬可·波羅看過的城堡烽燧。
 
  “一路考察仿佛在現實與夢境中穿梭,不斷切換中,莫名的啟發無時不在襲來。”他如是寫道。
 
 
  “都能嘗到點甜頭”
 
  35歲那一年,齊東方第一次“開眼看世界”,走的就是絲綢之路。
 
  1991年春夏之交,他參加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草原絲綢之路”考察,從土庫曼斯坦的阿什哈巴德到哈薩克斯坦的阿拉木圖,歷時兩個月,行程1.3萬公里。
 
  考察路上,一個地方最多住兩晚,很多旅店沒電梯,入住撤離都得一頓折騰。考察領隊丹尼教授是中國考古學泰斗夏鼐在倫敦大學的同班同學,那年72歲,自己拿著大包小包上來下去。作為“小字輩”的齊東方很感動,也從此對學術圈的論資排輩深感厭惡。
 
  兩個月的考察,每天都是緊鑼密鼓。“早上上車,一路到遺址,下來就走路,再上車,去下一個遺址。晚上還有席間歌舞,你吃著飯,旁邊跳著胡旋舞。都累成那樣了,就想安靜休息。”
 
  不管多累,齊東方每晚都會去聽討論會,“不會俄語,也不懂英語,但至少感受一下氛圍”。每個國家都要派代表發言,用絲綢之路上的文物講歷史。一番商量推舉后,“小齊”接下了中國代表這個重任。
 
  此前,每位學者都講自己的研究專項。“伊斯蘭建筑的不同形制、波斯地毯的不同風格,都是很細的大學問,但幾個人懂那玩意兒?”齊東方決定按自己的方式講。
 
  他講的是絲綢之路上中國發現的外國文物,分五個部分:第一金銀器,第二玻璃器,第三壁畫,第四陶瓷,第五絲織品。每個部分5張幻燈片,4張看照片,一張仔細講。“你對金銀器不感興趣,對玻璃感興趣吧?對玻璃不感興趣,對絲綢感興趣吧?我讓你們都能嘗到點甜頭。”
 
  果然,好多人向他提問。在外國博物館,一個器物的年代說明通常是“2-3世紀”或“5世紀”,對齊東方能精準說出“公元××年之前制造”,有人深表懷疑。“道理很簡單。中國有墓志,清楚寫著這個人是哪年死的、哪年埋的。墓葬里出土的器物,制作年代一定在此之前,所以我們能有準確的紀年。”齊東方解釋,順帶科普了中國文化。全場反響熱烈,有學者會后跑到他的房間,請求“開小灶”。
 
  那些幻燈片,其實是他專門帶去,準備到蘇聯請教歷史學家馬爾薩克的,后者被譽為“中亞考古之父”,1971年出版《粟特銀器》,將金銀器研究置于中亞考古學和藝術史的視野下,影響深遠。陰差陽錯下,他沒見到馬爾薩克,卻因為一次會議“一炮走紅”。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對齊東方來說,這條學術之路,處處都有命運的“純屬偶然”。
 
  他自嘲是“七七級”里基礎最差的,唯愛看書,且“有字就行”,從“兩報一刊”里知道了不少名詞;從“反動言論摘抄”里背下李白的《上李邕》,被“大鵬一日同風起”“丈夫未可輕年少”勾起蟄伏鄉野的少年壯志;從報紙的國際新聞里,慢慢琢磨出“中東”都包括哪些國家,結果高考地理就有這道題。
 
  選擇考古專業是“鬼使神差”。報考那一天,他才知道考古的“古”不是骨頭的“骨”,是古代的“古”。那時講“干一行愛一行”,一顆螺絲釘擰在哪里都要閃閃發光,他發奮讀書,越學越喜歡。
 
  研究唐代金銀器也是“歪打正著”。學考古的大多愿意做“前段”(新石器時代或夏商周),齊東方卻覺得那些陶器、石器“不好看、沒故事”,相較之下,隋唐豐富得多,“壁畫、陶俑、金銀器、玻璃器,什么都有”。畢業論文的題目也是自己定的,研究唐代金銀器皿的花紋演變,“因為它漂亮”。
 
  這是一塊學術的處女地,此前無人開墾。為了進行分期斷代,齊東方把碑刻和墓志上的花紋,按照時間順序捋下來,再橫向比照器物,搞清它的年代。他現在回想,覺得“那時還挺聰明的”。
 
  但最大的收獲,是發現自己無力解決這個問題。進入唐代,各種文物風格新意濃重,絲綢之路帶來紛繁的外來文明,金銀器流行的高足杯、帶把杯、長杯等,盛行的忍冬紋、纏枝紋、葡萄紋、聯珠紋等,都不是中國傳統的形制和紋樣。“但它們勾連起絲綢之路的哪一端?是波斯薩珊,是粟特,還是羅馬-拜占庭?真正做起學問來,才發現自己的知識結構四面漏風。”
 
  問題的種子就此埋下。在北大讀碩士時,導師宿白讓齊東方去做唐代墓葬研究,但在他的卡片資料中,量最大的還是那些金銀器,如此10年,寫出博士論文《唐代金銀器皿的分期研究》;又花了七八年,擴充了7倍文字,完成60萬字的《唐代金銀器研究》,成為考古圈經典之作。
 
  唐代金銀器的富麗堂皇,唐人氣象的雄闊豁達,也拓寬了他的思考維度。“過去寫東西,總是強調‘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這當然是事實,但只有懷著包容開放的心,在與不同文化的對比參照中,我們才能更深刻、更清醒地認識我們自己。”這也正是絲綢之路最重要的意義,“絲綢之路的開通改變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思想觀念,說不一樣語言、穿不一樣衣服、有不一樣想法的人看見了彼此,通過交流和互動,推動了人類文明共同向前發展。”
 
齊東方,在絲綢之路上跟著感覺走
 
齊東方在《國家寶藏》里介紹葡萄花鳥紋銀香囊。
 
  自1981年至今,齊東方在金銀器上已斷斷續續耗去了40年,其中既有快樂和滿足,也難免煎熬和困惑,“像李清照詞里寫的,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他說自己做學問就是一首歌:跟著感覺走,緊抓住夢的手,腳步一刻也不停留……然后能到哪兒就到哪兒。

 
  “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
 
  腳力和體力,因此成為一件重要的事。
 
  與很多老師在辦公室和新生見面不同,齊東方常常在山上“接見”大家。中央美術學院副教授耿朔是齊東方的學生,他記得新生報到第二天,老師就帶大家去懷柔爬野長城,在山下放出狠話:“今天誰要是爬不上去,就準備卷鋪蓋回家吧,不用跟我讀書了。”
 
  對考古來說,走萬里路比讀萬卷書更重要,在實地考察發掘中,永遠不知道下一鏟子會挖出什么。斯文·赫定的羅布泊之行,無意中發現了被遺忘的樓蘭古城;安特生考察石灰巖洞穴,卻找到嚙齒類的動物化石,從中發現了“北京人”。
 
  1901年,斯坦因從一位磨坊主人那里看到幾塊帶字的木板,一眼認出那是古老的佉(音同曲)盧文,沙海中的尼雅遺址由此重見天日。94年后,齊東方在尼雅N14號遺址東側采集文物。突然,陽光反射到一件耀眼的東西,他走過去一看,是個完整的玻璃瓶。根據掌握的古代玻璃知識,以及瓶身上的“London”字樣(斯坦因之后,再無英國考古者來到尼雅),齊東方推測,它的主人就是斯坦因。
 
  “沙漠遺址就是這樣,今天的遺物被風吹出來,明天又埋上,后天可能又吹出來。”那次尼雅考察發掘的8座古墓,就是被沙漠的風吹露出冰山一角。墓中各種燦爛的織錦,幾乎是一個絲綢博物館,有的鮮艷如新,像商場里陳列的樣品。
 
  其中最引人關注的,是“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護膊。當考古隊員從墓中尸體旁一點點將沙土掩蓋下的織錦翻開,與鮮艷花紋同時映入眼中的,是藍色白底織出的漢文:“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巧合的是,此前一天,正是齊東方帶著一面五星紅旗進入尼雅,像讖語一般,第二天,果真“五星出東方”了。
 
齊東方,在絲綢之路上跟著感覺走
 
  在尼雅沙漠的8天,齊東方每天晚上都寫日記,大多是在漆黑一團中用手摩挲著寫下,白天一看,串行重疊,滿紙天書。野外漂泊,總會引發一點別樣的思考。“搞研究有時也像流沙,它有不確定性,今天這里起個堆,明天那里起個堆。真正重要的不是解開了千古之謎,而是解開一個問題的同時,又提出了新的問題。當一個結論或理論‘包打天下’時,也就意味著學術到此為止、不再向前了。”
 
  從尼雅回北京后,齊東方讓學生買點吃的,“兩瓶二鍋頭,其他是綠的就成”,晚上請全班到他宿舍接風。當年的學生回憶:“那晚把幾張桌子拼成一字長條,齊sir像黑社會老大一樣坐在里面最黑的地方,我們全班男生女生用杯子飯盆罐頭瓶挨個給老大敬酒。”后來應北大學生要求,齊東方做了一次《走進“死亡之海”》的講座,200人的教室塞進去近400人,講完最后一句“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時,全場掌聲雷動。
 
 
     喧鬧也容得,寂寞也耐得
 
  大多數的考古現場,并不是這么傳奇浪漫。
 
  1999年,齊東方參加了青海都蘭熱水吐蕃墓的考古發掘。高原氣候瞬息萬變,從營地到工地十幾分鐘的路程,出發時是響晴的天空,途中就狂風大作、下起冰雹,8月天也得備好棉大衣。發掘時只能喝河水,平時冰冷刺骨,下雨后就變成黃泥湯,那也得喝。強烈的日照讓人的面部脫掉一層皮,重生為黑中透紅的“高原風光”;嚴重的便秘讓人蹲得眼冒金星,腳輕腿軟,只能跪地爬起來。
 
  作為領隊,齊東方還要解決瑣事,找民工、結工錢、勸架、調解、和稀泥……當地盜墓猖獗,盜墓者配備沖鋒槍、越野車,甚至搞來推土機,墓葬里散落著火柴、蠟燭殘段、香煙盒、啤酒瓶……考古隊進駐的前一天,這里的盜掘還在進行,“當他們打聽我們是否有槍時,我說當然有,給自己壯膽而已”。
 
齊東方,在絲綢之路上跟著感覺走
齊東方在青海都蘭遺址發掘現場。
 
  考古隊一共清理了4座墓葬,都已多次被盜,遺物所剩無幾,大多是殘破的器物。將幾十片、上百片破碎的陶片拼合復原,枯燥熬人可想而知。他們嘴里總哼著《最近比較煩》,半天對不上一片、又急又氣時,也不時罵罵咧咧幾句。工作到夜半三更,又沒有進展時,就買瓶酒,邊喝邊干。
 
  “考古工作無法清晰地理出歷史的每一條紋路,但我們希望這些支離破碎的殘片,能把古代發生的故事拼砌在一起,盡可能把遙遠而美妙的世界部分地還原。”齊東方寫道。他曾引用德國學者C·W·西拉姆在其《神祇·墳墓·學者》中的一句話,來描述這門學科的使命:“一個優秀的考古學家,是讓干涸的泉眼恢復噴涌,讓被人忘卻的東西為人記起,讓死去的轉世還魂,讓歷史的長河川流不息。”
 
  齊東方的電腦里,“積壓”了大量的隨筆雜文,有的已經排好目錄和插圖。因為從沒打算發表,所以“想怎么寫就怎么寫”,覺得不夠犀利、好玩、幽默,還會鉆研下文筆用詞,“這樣再寫論文,就不會枯燥八股了”。相比學科范式里的知識、技術、理論,他更相信“功夫在詩外”。“一個人內心如果沒有震撼、沒有激情,不光當不了作家,也做不好學問。”
 
  前幾年,他登頂了乞力馬扎羅山,在泰國拿下了潛水證,為紀念夫人退休,兩人一起去雅典跑了馬拉松,最終共同沖線,“被自己感動得眼淚嘩嘩地淌”。
 
  1991年的“草原絲綢之路”考察中,齊東方去了吉爾吉斯斯坦的伊塞克湖。在中國古代文獻中,那里被稱作“熱海”,兩岸山峰為冰雪覆蓋,湖水卻常年不封凍。玄奘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里說:“見其對凌山不動,故得此名,其水未必溫也。”
 
  2015年,齊東方再赴中亞,在伊塞克湖邊,決定下水“禿嚕”一下。事實證明,熱海非但不熱,還涼得刺骨。后來,幾個年輕人也被他“忽悠”下了水。上岸后拍照留念,“人家都白,一看就是書生,我年齡最大,最黑”。
 
  一切無非四個字:“就是愛玩。”
 
  從很早開始,他就夢想成為一個流浪漢,并一向以為,真正的旅行者就應該是個流浪漢。沒目的,沒追求,忘掉一切。這樣,什么都新,什么都奇。“肯定是天意,我后來學了考古,干上了這新奇、疑惑,還帶著些浪漫的工作。”齊東方曾在《走進青藏高原》的考古筆記中,開篇如此寫道。
 
  考古是什么?在《我在考古現場——絲綢之路考古十講》的后記中,齊東方給出了如下答案:
 
  考古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是永不重復的工作。
 
  考古像是一場猜謎活動,卻要通過實地考察、發掘找到答案。
 
  考古就像警察偵探破案,要從案發現場追蹤,還要按照法治精神找到證據。
 
  考古就要有邏輯思維,也要有形象思維,從一片瓷片,想象出完整的器物;從一個遺址,聯想起古人的生活。
 
  考古能打開一扇扇通往古代的門窗,真切地看到往日世界的輝煌。
 
  考古是繁重的體力勞動,也是調動神經的腦力勞動。考古是一門手藝,是“學術界的仆人”。
 
  考古是一種快樂,也是一種痛苦,喧鬧也容得,寂寞也耐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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