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8日,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陳薇獲頒“人民英雄”國家榮譽稱號獎章。
○本刊記者崔雋
2021年2月25日,中國工程院院士、軍事醫學研究院研究員陳薇帶領團隊研發的重組新冠病毒疫苗(腺病毒載體)獲批上市。次日是陳薇55歲的生日,接受央視主持人白巖松采訪時,她微笑著說,這是自己收到的“特別大的一個禮物”。
6月3日,陳薇出席2021浦江創新論壇全體大會并發言。她在論壇上播放了一段視頻——一位參加臨床試驗的武漢市民吸入了從設備中噴出的霧化疫苗,“憋住氣!好了!”幾秒鐘就完成了疫苗接種。這是陳薇團隊與康希諾合作研發的吸入式腺病毒載體疫苗,正在向國家藥監局申請緊急使用授權。消息一出,迅速沖上了微博熱搜榜。
提起陳薇,人們會最先想到她的颯爽軍姿,她的齊耳短發。
但過去陳薇的頭發還沒有這么短。直到2020年,在馳援武漢的113天里,她為了打理方便,剪了三次頭發。第一次剪發時,理發師說她的頭發又黑又亮,還問她是不是染過。陳薇說她從不染發。4月,陳薇又剪了一次頭發,這回理發師問她,怎么多了這么多白頭發?5月,最后一次在武漢剪發時,頭發已經白得顯眼了。每一根白發,都見證了陳薇帶領團隊走過的疫苗之路,也見證了那些沒日沒夜艱難攻關所催生的中國速度。
“全世界第一針疫苗打在武漢”
2020年1月26日,接到奔赴一線的命令,幾個小時后,陳薇率領軍事醫學專家組就已到達武漢。
5天后,陳薇在金銀潭醫院見到了身患漸凍癥仍堅守一線的張定宇院長。她對張定宇說:“你的事跡讓我非常感動。”張定宇回復她:“彼此彼此。”
此時,各國新冠病毒疫苗研發工作在快馬加鞭地進行。在接受《中國科學報》采訪時,談到當時美國聲稱在12周內研制出新冠病毒疫苗時,陳薇很自信:“我相信我們國家科研人員的速度不會亞于美國。”
在5種技術路線中,陳薇團隊專攻的是重組新冠病毒疫苗(腺病毒載體)。這種疫苗是用經過改造后無害的腺病毒作為載體,裝入新冠病毒的S蛋白基因,制成腺病毒載體疫苗,刺激人體產生抗體。
通俗來講,腺病毒被當成一個“工具人”,將其病毒基因組關鍵區域刪掉,再綁上新冠病毒的S蛋白基因,變了一次臉。它像一輛小車一樣,裝作很兇的樣子,在人類的免疫系統里游走,讓免疫系統記住這個危險病毒的樣子。等到真正的新冠病毒來臨時,人體早已有了抵抗能力。
經過夜以繼日的緊張研發,2020年2月26日,也是在陳薇生日這一天,第一批疫苗從生產線下線了。“我的上級、院長、政委都給我發來了生日祝福,我的回答就8個字:除了勝利,別無選擇!”后來陳薇的兒子麻恩浩在一次座談會也提到這個細節,他說母親身上這份許軍許黨許國的精神,是軍事科研人獨有的血性。
3月16日,重組新冠病毒疫苗獲批率先啟動臨床試驗。“其實開始有擔心,武漢當時封城,志愿者從哪里找。”讓陳薇沒想到的是,公布108個志愿者名額后,兩天內竟有5346人報名,甚至有夫妻同時來參加試驗。“這讓我非常感動,真的是英雄的武漢人民。”
“全世界第一針疫苗打在武漢,第一份人體數據也是武漢的數據。”后來陳薇在全國政協委員專題視察團視察情況交流座談會上說到此處,語氣仍然充滿驕傲和感動。
其實,比108名志愿者更早接種第一針疫苗的,是陳薇和她的團隊。2020年2月29日凌晨4點多,第一批疫苗運到武漢,陳薇和另外6名共產黨員在黨旗下接種了自己研制的新冠病毒疫苗。
一方面,面對未知的第一次,陳薇覺得自己得先上,這樣才能給志愿者充分的勇氣。另一方面,因為她有自信。“腺病毒載體疫苗對新冠來說可能是比較新的技術路線,但對我們來說已是一個成熟的技術平臺了。”
4月10日,完成疫苗一期臨床試驗接種的108位志愿者,全部結束集中醫學觀察,健康狀況良好。4月12日,疫苗開展二期臨床試驗,成為當時全球唯一進入二期臨床試驗的新冠病毒疫苗。
2020年4月29日,武漢,已接種疫苗的陳薇做抽血復查檢測。
7月20日,國際學術期刊《柳葉刀》雜志在線發表了陳薇團隊研發的疫苗二期臨床試驗結果的論文。研究指出,該疫苗是安全的,并且可以誘發免疫反應。此后,疫苗又在俄羅斯和巴基斯坦開展三期臨床試驗。
8月11日,陳薇被授予“人民英雄”國家榮譽稱號。對此,她在接受采訪時說:“這是個至高無上的榮譽,是個沉甸甸的榮譽,但我很明白這個榮譽不是屬于我個人的……前方雖然在拼命,有很大的危險,后方也有很多日日夜夜的付出。雖然‘人民英雄’這個稱號授予我個人,但我覺得剛才提到的每個人都是英雄,我們整個的一個集體就是英雄。”
5天后,陳薇團隊及康希諾生物聯合申報的新冠病毒疫苗專利申請,被授予專利權,這是我國首個新冠病毒疫苗專利。
“(新冠病毒疫苗)專利是我們的,原創是我們的,所以我們在任何場合,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來做疫苗開發。”2020年9月,陳薇在接受新華社采訪時說。
如今,與新冠病毒的持久戰還在繼續。不久前,談及新冠病毒變異對疫苗有效性的影響時,陳薇表示,目前全球有5種主要變異毒株——在英國發現的變異株、在南非發現的變異株、在巴西發現的變異株、在美國發現的變異株和在印度發現的變異株。陳薇最關注的是在南非發現的變異株,她的團隊正對此開展研究。
鏖戰埃博拉,打磨“火箭平臺”
陳薇曾對腺病毒載體技術平臺做過一個比喻:“這個平臺好比火箭發射平臺,有了它,就能不斷‘發射’針對各種病毒的疫苗。”其實這已是陳薇團隊的“拿手活”了,2014年,他們就是用這種技術開發了我國首個、世界第三個進入臨床的埃博拉疫苗。
“埃博拉病毒是個魔鬼。”陳薇曾這樣形容這個敵人。它是生物安全等級最高的四級病毒,死亡率高達90%。陳薇很早就開始琢磨怎么對付這個“病毒之王”,并敏銳覺察出:“埃博拉離我們也就是一個航班的距離。”2006年,她領導的“重組埃博拉疫苗項目”獲得國家“863”計劃支持。腺病毒載體技術平臺也是從這時起開始了打磨。
2014年,西非的埃博拉疫情已蔓延到歐洲和美洲。關鍵時刻,陳薇團隊研發的2014基因型埃博拉疫苗獲得臨床許可,成為全球首個進入臨床的新基因型疫苗。
陳薇講過研發埃博拉疫苗的過程。埃博拉病毒有一個鑰匙蛋白,這個蛋白能打開人類機體幾乎所有細胞,此后病毒可以長驅直入,“如果能把這個鑰匙蛋白基因嫁接到一種普通的感冒病毒里,比如說腺病毒,體內就會對這個鑰匙基因產生一個免疫的記憶。一旦真正有埃博拉病毒侵蝕機體的時候,(免疫系統)就會認識它、識別它,把它拒之門外”。研發過程極其艱難,“失敗很多次,再嘗試、再失敗,我們幾乎把所有技術途徑都嘗試了一遍……”陳薇用“九死一生”描述第一次開發這種重組病毒載體疫苗的經歷。
2015年5月,陳薇團隊走進埃博拉疫情肆虐的塞拉利昂,這是中國科研團體制作的疫苗首次在境外進行臨床試驗。當時塞拉利昂街道上常常能見到排起的長隊,那是人們在等待注射疫苗。
2015年11月10日,十幾名塞拉利昂小伙子興奮地把陳薇拋向空中。
這一年11月10日,塞拉利昂中日友好醫院門前,十幾名塞拉利昂小伙子把陳薇拋向空中又接住。就在3天前,世界衛生組織宣布“埃博拉疫情在塞拉利昂終止”。“我們中國的表達方式不一樣,所以在國內沒有這個。第二個,我比較胖,一般別人也拋不起來。大家一臉燦爛,他們很燦爛,我也很燦爛。”陳薇笑著談起那次禮遇。后來塞拉利昂流行起一句話:“別人因為埃博拉走了,中國人卻因為埃博拉來了。”
2018年,埃博拉疫情在剛果(金)暴發,陳薇再次帶隊赴非。前一次西非疫情結束后,陳薇從未停止過對疫苗的優化。對于老人、小孩等特定人群,改進后的新一代埃博拉疫苗會更有針對性。
為什么要去非洲?陳薇被問過許多次這樣的問題。身為女性、母親、科研人,她對這個世界有一份溫柔的愛。她曾多次提起在塞拉利昂孤兒院所見的場景。在那里,孩子們的父母都被埃博拉奪去生命。當時陳薇帶的禮物是中國的撥浪鼓。在視頻里,孩子們爭著拉陳薇跳舞,被簇擁著的陳薇穿著鮮艷的紅衣,學著孩子們的舞步,笑得自在又開心。
“穿上軍裝,就意味著這一切是我們該做的”
在很多人意料之外的是,沉穩干練的陳薇,年輕時是一個長發飄飄的文藝青年。
1988年,陳薇從浙江大學化工系畢業,獲得保送,順利進入清華大學生物化工專業攻讀碩士。
在清華園,陳薇愛唱歌跳舞,還是校刊副總編輯。1990年,她因偶然機會到軍事醫學科學院(今軍事科學院軍事醫學研究院)取抗體,忽然產生了到這里工作的愿望。1991年,陳薇放棄了深圳一家著名生物公司的高薪職位,選擇特招入伍。
學生時期的陳薇。
2003年,“非典”肆虐,陳薇37歲。她帶領課題組連夜進入P3實驗室研究非典病毒,到廣州一線醫院采集標本。有記者問她怕不怕,陳薇說:“穿上這身軍裝就意味著這一切都是你該做的。”
最終,經過艱難攻關,陳薇帶領團隊成功研發出有效抑制病毒的“重組人ω干擾素”。據統計,全國共有1.4萬名醫護人員使用了“重組人ω干擾素”噴霧劑,同時采取了其他防護措施,無一例感染。
2008年,汶川地震,陳薇42歲,擔任“國家減災委科技部抗震救災專家委員會”衛生防疫組組長,趕赴一線。兩個月后,她又作為“奧運安保軍隊指揮小組”專家組成員投入到新的工作中。
幾十年來,在國家需要的時候,陳薇總是沖在一線。“這么多年來,我不知道埃博拉病毒危險嗎?我不知道新冠危險嗎?我沒有家庭嗎?不是的,我們是軍人,人民子弟兵來自于人民,反哺于人民。我們承擔更多的困難,人民就會受到更少病痛的折磨。”
2020年,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談到抗疫,陳薇又提到了17年前自己說的那句話,鏡頭前,浮起的淚光讓她的眼神更加明亮和堅毅:“2003年的時候,我說,穿上軍裝,就意味著這一切是我們該做的。當時是脫口而出的。我覺得說得挺好,我也為自己自豪,(因為)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是這樣踐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