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姆蘭·汗：從明星運動員到階下囚的巴基斯坦前總理

他的身影雖消失在公眾面前，但他的影響力仍未消失。自2023年8月因腐敗問題被判入獄，巴基斯坦前總理伊姆蘭·汗仍不時登上熱搜。尤其是隨著2月8日的巴基斯坦大選臨近，圍繞伊姆蘭·汗的爭議更是成為焦點。

伊姆蘭·汗曾是一名板球職業運動員，1992年為巴基斯坦贏得世界杯冠軍，被稱為巴基斯坦的“民族英雄”。他也曾是巴基斯坦曾經風頭無兩的總理，2018年帶領他創立的正義運動黨贏得大選，打破了建制派長期的統治。

如今，伊姆蘭·汗被關押在距離首都伊斯蘭堡大約90公里的阿迪拉監獄中，遭受了一系列的打擊：他參加大選的申請被拒、黨主席職務被剝奪、所在政黨也無法以政黨名義參選，而他本人還被接連判刑。伊姆蘭·汗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當前的局面？

從明星運動員到總理

1952年10月，伊姆蘭·汗出生在巴基斯坦旁遮普省省會拉合爾一個富裕的普什圖族家庭。他在拉合爾曾入讀被稱為巴基斯坦“伊頓公學”的艾奇遜書院（Aitchison College），后來則前往英國攻讀牛津大學最知名的本科學位：哲學、政治學與經濟學（PPE）。

伊姆蘭·汗從青少年時期就開始打板球，后來加入了巴基斯坦國家隊。1992年，40歲的伊姆蘭·汗作為巴基斯坦板球隊隊長帶領全隊贏得世界杯——這是巴基斯坦歷史上唯一一次奪得這項榮譽，他由此被視為巴基斯坦的“民族英雄”。

退役之后，伊姆蘭·汗并未直接進入政壇，而是將大部分時間用于慈善事業和社會工作。1994年，他在拉合爾創辦了巴基斯坦首家專攻癌癥的醫療中心，并以因癌癥去世的母親的名字為該機構命名。他還開辦了大學和其他研究機構。

伊姆蘭·汗步入政壇是在1996年。當時，由于對巴基斯坦官僚主義和腐敗盛行等問題深感不滿，伊姆蘭·汗創辦了正義運動黨（PTI），直言要為全民爭取公平正義。因為打著反腐的口號，正義運動黨很快贏得了許多年輕人和中產階級的支持。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周戎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伊姆蘭·汗是中產階級的代表人物，他領導的正義運動黨也是代表中產階級利益的一個政黨。這在巴基斯坦歷史上是比較不同尋常的，因為以往巴基斯坦基本上都是家族政黨，譬如謝里夫家族掌控的穆斯林聯盟、布托家族掌控的人民黨等。

此外，伊姆蘭·汗打出反腐、拯救窮人的口號——雖然他在執政中并沒有太多地實現這一點，但這些口號對于巴基斯坦貧苦的下層民眾仍有很大的影響力。因此，伊姆蘭·汗在巴基斯坦一直享有比較高的支持率。

1997年，伊姆蘭·汗首次參加巴基斯坦國民議會選舉，但遺憾敗北。1999年，他曾支持時任陸軍參謀長穆沙拉夫的軍事政變，因為相信穆沙拉夫會終結腐敗、肅清政壇。他本人曾說，穆沙拉夫還有意讓他在2002年出任總理，但他拒絕了。

那一年，伊姆蘭·汗再次參加了大選，并成功贏得議員席位。此后五年間，伊姆蘭·汗一直作為反對黨議員活躍在政壇上。

2013年對于伊姆蘭·汗是一個重要轉折點。這一年，他領導的正義運動黨一躍成為國民議會第三大黨，由此對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和人民黨兩黨長期掌控政壇的傳統格局發起挑戰。

他的終極勝利在2018年到來。在當年的大選中，正義運動黨贏得115個議席，成為國民議會第一大黨。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獲得64個議席，緊隨其后的是取得43個議席的人民黨。之后，伊姆蘭·汗組建聯合政府，他本人于2018年8月18日宣誓成為巴基斯坦第22任總理。

伊姆蘭·汗的總理任期并不輕松。據巴基斯坦《黎明報》報道，上臺不久，伊姆蘭·汗就陷入了一系列的危機之中，包括新冠疫情、通貨膨脹、經濟乏力、盟友之爭等等。而觸發他下臺危機的，則是他和軍方關系的惡化。

2021年10月，因為在軍方情報機構領導人任命問題上存在分歧，伊姆蘭·汗和巴軍方的關系陷入僵局。巴基斯坦軍方對于巴政壇一直有著強大的影響力。此后，反對黨聯手發起針對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2022年4月，巴基斯坦國民議會通過了針對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他成為巴基斯坦歷史上首位遭國民議會罷免的總理。

從總理到“階下囚”

“籠統地說，伊姆蘭·汗的一生只有兩個關鍵職務，一個是巴基斯坦國家板球隊隊長，一個就是巴基斯坦國家總理。也是因此，他有一些宏大的、帶著烏托邦式的空想。”周戎對新京報記者表示，而這些空想在他任內基本都沒能實現。

周戎解釋稱，“伊姆蘭·汗在出任總理前幾乎沒有任何從政經驗，再加上大環境的影響，在他任期內巴基斯坦經濟陷入危機，通貨膨脹一路高企，物價上漲、失業率上漲、外債不斷增加，國內安全局勢也急劇惡化。再加上他和軍方關系破裂，最終被拉下臺。”

下臺之后，伊姆蘭·汗曾作出抗爭。他指示正義運動黨辭去國民議會席位，并宣布解散旁遮普省和開伯爾-普赫圖赫瓦省的省議會，試圖迫使繼任政府提前舉行大選。他還公開抨擊新任政府和軍方，指控他們試圖暗殺他。然而，他并未取得想要的結果。

與此同時，伊姆蘭·汗陷入多項貪腐指控之中，還引發了逮捕危機。去年3月，巴基斯坦警方曾前往伊姆蘭·汗位于拉合爾的住所附近試圖逮捕他，但遭到了伊姆蘭·汗支持者的激烈反抗，最后無奈取消逮捕行動。

但到了2023年5月，伊姆蘭·汗仍因涉嫌腐敗被捕，引發了伊姆蘭·汗支持者持續兩天的暴力抗議活動。據《黎明報》報道，憤怒的伊姆蘭·汗的支持者不僅走上街頭示威抗議，一些支持者還襲擊了包括拉合爾軍團指揮官官邸在內的多個軍事設施。巴基斯坦軍方稱此事為巴基斯坦的“黑色篇章”。

同年8月，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堡地方法院判處伊姆蘭·汗3年監禁。法官認定，伊姆蘭·汗非法出售國禮，牟取了1.4億巴基斯坦盧比的利益。

“非法出售國禮”案是伊姆蘭·汗面臨的主要指控之一，他被指在擔任總理期間，從禮物保管部門“托沙卡納”（Toshakhana）以遠低于原價的價格拿走了包括珍貴手表、項鏈等在內的至少52件禮物，之后在市場上以更高價格出售獲利，并且在資產負債表中隱瞞相關細節。

伊姆蘭·汗本人否認任何不當行為，稱這是一場“政治報復”。他被捕入獄在巴基斯坦引發轟動，許多支持者隨后走上街頭進行抗議，以反對伊姆蘭·汗被“非法逮捕”。

據路透社報道，伊姆蘭·汗的三年刑期后來被判緩刑，但由于還面臨包括泄露國家機密等其他指控，他一直在獄中未獲假釋。而泄露國家機密案則在今年1月宣判。當地時間1月30日，伊姆蘭·汗和前外長庫雷希因“泄露國家機密罪”被巴基斯坦伊斯蘭堡一家法院判處10年監禁。

“泄露國家機密案”和伊姆蘭·汗被罷免一事有關。2022年初，伊姆蘭·汗面臨著來自反對黨的多方施壓，總理之位岌岌可危。當年3月27日，伊姆蘭·汗在伊斯蘭堡舉行的一場政治集會上公開了巴駐美大使發回的秘密電報內容，指責美方“陰謀顛覆”他領導的政府。之后，他還和內閣成員、一些媒體記者分享了這封“外國勢力陰謀信”。

據新華社報道，2023年8月，美國“截擊”網站發表文章公布了這封信，報道稱美國政府因不滿伊姆蘭·汗擔任總理期間就俄烏沖突采取的外交中立政策，直接插手巴內政并策劃罷免其總理職務。

雖然指控“外國勢力干預”，伊姆蘭·汗仍于2022年4月遭罷免。而他也被巴基斯坦聯邦調查局指控泄露國家機密，違反了《官方保密法》。

而就在泄露國家秘密案宣判的第二天，伊姆蘭·汗再次被判刑。當地時間1月31日，巴基斯坦伊斯蘭堡問責法庭裁定，伊姆蘭·汗和其妻子在非法出售國禮案中被判處14年監禁。

正義運動黨當天發表聲明確認了這一消息。聲明還表示，伊斯蘭堡問責法庭在判決中同時裁定取消伊姆蘭·汗及其妻子在10年內擔任任何公職的資格，并處以每人7.87億盧比（約合2025萬元人民幣）的罰款。

對于伊姆蘭·汗的刑期，巴基斯坦Geo新聞網援引多位法官的評論表示，他的刑期是同時執行刑期，因此他最多只需要服刑14年。但對于已經71歲的伊姆蘭·汗而言，14年的刑期無疑也是個巨大的打擊。

獄中的競選

接連的宣判幾乎對伊姆蘭·汗的政治生涯判下“死刑”，對正義運動黨今年的競選則是“死緩”之刑。

據《黎明報》報道，過去幾個月，身在獄中的伊姆蘭·汗在多個選區試圖報名參選，但均未通過。他所在的正義運動黨也有分崩離析之勢，多名高級領導人被捕，許多人則迫于外部壓力宣布退黨。

“致命一擊”是在今年1月中旬。1月14日，巴基斯坦最高法院宣布，禁止正義運動黨在選票上使用其政黨標志——板球拍，因為該黨未能舉行強制性的黨內選舉。這一決定意味著巴基斯坦正義運動黨的數百名候選人將以獨立候選人的身份參加選舉，并被分配不同的選舉標志。

“被取消競選標志，也就意味著正義運動黨無法作為一個政黨參加大選，因此作為一個整體來說，它也不大可能贏得大選。”周戎稱，雖然正義運動黨的人可以以獨立候選人身份參選，但其當選的機會也會隨之降低很多。

但身處獄中的伊姆蘭·汗仍在通過多種途徑為正義運動黨拉票。據《金融時報》報道，伊姆蘭·汗利用人工智能（AI）以及TikTok等社交媒體平臺發出自己的聲音，鼓勵他的支持者把票投給正義運動黨的候選人。

去年12月，正義運動黨發布了AI生成的伊姆蘭·汗演講，他們還在TikTok、Facebook等平臺上舉行線上集會，為該黨候選人拉票。在近日發布的一則AI生成的演講中，伊姆蘭·汗對支持者說：“如果你們多數人都站出來，我們不可能會輸……不要害怕任何人。”

伊姆蘭·汗的支持者還使用“囚犯804”（Prisoner No.804，伊姆蘭·汗的監獄號碼）作為口號，抗議軍方和政府對正義運動黨的鎮壓。據多家媒體報道，正義運動黨的競選活動遭到了多方限制和阻撓。

“伊姆蘭·汗的聲音和形象幾乎一直是正義運動黨最大的動員力量……目前他們正在使用所有可能的手段在公共場域中復制這些。”來自巴基斯坦伊斯蘭堡研究咨詢機構Verso的阿奇瑪·奇馬（Azeema Cheema）稱，伊姆蘭·汗仍非常受歡迎，因此很多人可能會去參與投票。

有學者表示，伊姆蘭·汗即使最終仍無法參選，他在巴基斯坦國內的影響力短期內仍會持續，他的黨派也會繼續利用他的號召力競選。

事實上，伊姆蘭·汗的反抗仍未停止，他在多個案件中已提出上訴，并申請保釋。據巴基斯坦Geo新聞網報道，已退休的最高法院法官亞赫邁迪（Wajihuddin Ahmed）認為，理論上若是有國家領導人在選舉期間被定罪，與其相關的上訴程序應該優先處理，“要么整個審判應該盡早結束，要么至少應該暫停判刑。”

據報道，伊姆蘭·汗還就參選資格提出上訴，但目前并未有明顯進展。而隨著2月8日的大選日期迫近，伊姆蘭·汗重返政壇的可能性正在變得越來越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