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歷史學家哈尼奧蒂斯：“美國式的國家不會長久”

德國《世界報》網站3月12日發表題為《“美國式的國家不會長久”——專訪希臘歷史學家安耶洛斯·哈尼奧蒂斯》的文章。文章摘編如下：

希臘教授安耶洛斯·哈尼奧蒂斯是國際公認的最著名古代歷史學家之一，曾在紐約、海德堡和牛津任教，自2010年起在普林斯頓大學任教。他的研究重點包括羅馬帝國時期的制度和社會史。唐納德·特朗普可能再次當選總統引發了美國能否長期保持民主穩定的問題。

記者問：美國今年將舉行總統大選——這個國家的內部矛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您在研究中縱覽千年歷史，您認為200年后美國還會存在嗎？

安耶洛斯·哈尼奧蒂斯答：歷史學家并不是先知。但歷史告訴我們，美國式的國家，也就是那些試圖集世界大國、多元文化社會和民主于一身的國家，不會長久。以羅馬帝國為例，羅馬人征服了當時已知世界的大部分地區，然后意識到通過共和憲法制度來管理一個龐大的帝國是不可能的。羅馬人面臨在帝國與共和國之間做出選擇。他們選擇了帝國——不是通過基層民主決策，而是順應了少數政客的意志。

問：這有可能發生，但不一定發生？

答：是的。人們無法預測這樣的進程。我也不知道美國是否會過渡到不同的憲法或政府形式。許多研究都在推測特朗普再次當選會發生什么。會出現類似內戰的情況嗎？會失去團結嗎？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說的是：二戰以來的現狀不可能長期維持下去。

問：歷史學家如何識別這種解體過程？

答：許多大變革并不是突然發生的。還是以羅馬為例，當奧古斯都(屋大維)引入新的政府形式時，他說這是在恢復舊的共和制。他將諸多職位攬于一身，且任期不是一年，而是永遠。鑒于當時面臨的挑戰，許多羅馬公民認為這似乎可以接受。但實際上，這由此宣告了共和制的終結。

問：您認為美國未來可能出現三種情況？

答：一種情況是社會解體。當然，不一定是國家解體，而是社會解體。我們已經看到了明顯的跡象。美國也許現在就已不是一個國家，而是若干個國家——至少從社會能力來看是這樣。從我居住的普林斯頓到新澤西州首府特倫頓只有30公里，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這種社會解體正在從內部掏空美國。

問：第二種情況呢？

答：這種情況涉及聯邦州因對有爭議問題的看法不同而分離出去。這就像南北戰爭前在奴隸制問題上的分裂。即使在今天，有些問題的討論也同樣不可調和。想想氣候保護、墮胎或移民問題就知道了。這些爭議是否會導致個別州像林肯時代那樣退出聯邦？我認為這不太可能。

問：第三種情況是關于什么的？

答：它涉及美國作為世界政治主導力量的衰落。這一衰落影響深遠，因為它會引發其他重大變化。在美國，政治目光越來越投向國內。國家的自身利益成為關注焦點。“美國優先，我們不再關心世界其他地區”——這樣的措辭決定了人們的心態。我認為這種情況最有可能發生。它可能很快就會出現。屆時，美國作為一個國家不會解體，但它不會再是世界上發號施令的國家。

問：美國人如今可以從羅馬人身上學到什么？

答：在重要基本問題上的爭吵可能會改變甚至侵蝕一個國家的根基。羅馬人曾為誰應該擁有羅馬公民權而爭論不休。這引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暴力沖突。它是羅馬共和國爆發的最嚴重危機之一。

問：歷史學家說，國家和帝國失敗的原因往往是同時代人認為不具威脅性的原因。如今被我們低估的最危險問題是什么？

答：是貧困。不是我們討論的國家內部的貧困，而是世界其他地區的貧困。如今貧困越來越多地由生態災難造成。整個地區變為荒漠。這種破壞會引發大規模移民。羅馬的衰落就是來自北方和東方的大規模移民的結果。今天，我們看到大量移民從全球南方涌向北方。這是對西方現狀的最大威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