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部長殺妻案始末

虛偽與殘暴，

是畢申姆巴耶夫的兩個側面。

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納初冬的夜晚，總是干冷的。2023年11月9日這天也是如此。人們裹著大衣，行色匆匆，穿梭于街頭巷尾。

·事發餐廳。

突然間，在刺耳的警報聲中，警車飛馳而來，停在了市中心一間家庭餐廳門前。救護車也趕到了。

當時正值晚上8時左右。餐廳的玻璃門外聚集起了看熱鬧的人群。急救人員推門而進，隨后便看到了悲慘的一幕。

·事發現場視頻截圖。

施暴8小時‍‍

餐廳的地板上，躺著一個女人，頭部、頸部、臉部都有明顯的傷痕。她的血流淌在地上，已經與餐廳地板葉脈形的紅褐色紋路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看起來，她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但急救人員還是把她抬上急救車，送往醫院——畢竟，她的身份和她死亡的地點都不一般。

后來的驗尸報告顯示，在被送到醫院前，她可能已經死亡多時了。

看到她身上的各種傷口和淤青，負責遺體美容的工作人員也被嚇得不輕。

·畢申姆巴耶夫和妻子在飯店發生沖突。

當地人都知道，這家餐廳是哈薩克斯坦前經濟部長庫萬德科·畢申姆巴耶夫的親戚開的。案發次日，警方宣布，死者是畢申姆巴耶夫剛過門不到一年的妻子薩勒塔納特·努科諾娃。

·畢申姆巴耶夫夫妻合影。

對于妻子的死，畢申姆巴耶夫顯得異常冷淡。他一口咬定妻子酗酒，有精神問題，還出軌。他說，妻子身上的傷是她“喝醉后摔倒，自己在馬桶上磕的”。

警方要調看當日餐廳內部的監控錄像，卻被告知錄像因“技術故障”被刪除。

努科諾娃的家人堅決不相信這些說辭，警方則繼續通過技術手段進行偵查。

今年3月，監控錄像內容被成功恢復，在這家餐廳工作的巴赫詹·拜扎諾夫（他也是畢申姆巴耶夫的親戚）承認，是畢申姆巴耶夫要他刪除了錄像。

案情逐漸清晰了起來——

案發當天，餐廳沒開門。從早上7點開始，畢申姆巴耶夫就對妻子努科諾娃拳打腳踢，拽著她的頭發，把她拖進餐廳包廂中，在那里進行了長達8小時的施暴。

盡管包廂里沒有監控，但失去理智的畢申姆巴耶夫，用手機自拍了他在包廂里不斷毆打、辱罵妻子的畫面。他一直在質問妻子與另一名男性的關系。

這些視頻，最終成為在法庭上出示的證據。由于畫面涉及受害者隱私，僅向其家人及法官播放。但視頻的錄音被公開，人們從畢申姆巴耶夫的吼叫和受害者的慘叫中，可以想象當時的慘況。

·畢申姆巴耶夫毆打妻子。

妻子被打得不省人事了，畢申姆巴耶夫似乎一點也不在乎，不但沒叫救護車，還吃了一頓飯，期間只是給一個塔羅牌占卜師打了個電話，問妻子“會不會有事”。

妻子眼看已經不行了。畢申姆巴耶夫似乎也清醒過來。他把現場自己的血液、指紋等清理干凈，把妻子的手機裝進口袋，開車在城里兜起了圈子。

他的這通“謎之操作”，看起來似乎是為了把謊言編圓——他想說，妻子白天一直活著，和自己在一起，晚上才到店里，喝醉酒不小心摔了一跤后去世了。

可惜，這個謊難圓。

·畢申姆巴耶夫。（資料圖）

“閃婚”的下臺貪官‍‍

虛偽與殘暴，是畢申姆巴耶夫的兩個側面。

外表斯文的他，1980年生于哈薩克斯坦歷史名城克孜勒奧爾達，從小就很聰明，談吐不凡。19歲時，他就完成了大學的學習，后又進入塔拉茲杜拉特國家大學學習法學。‍

2001年，他作為優秀畢業生獲得了博拉沙克獎學金，赴美留學。兩年后，他獲得了喬治·華盛頓大學工商管理碩士學位。

回國后，他從哈薩克斯坦開放銀行的經理干起，一路順風順水，從經濟和預算規劃部的司長到副總理的顧問，從工貿部副部長到總統府社會經濟監測局主任……直到2016年，他迎來政治生涯高光時刻——當上了國民經濟部部長。

人們對這位年輕的政治精英充滿期待。然而，上任剛半年，畢申姆巴耶夫就因受賄下臺，并被判了12年徒刑。不過，他坐了兩年牢，就以各種理由獲得減刑，并被保釋出獄。

雖是坐過牢的貪官，畢申姆巴耶夫卻依舊能騙取女性的芳心。他在網上認識了年輕漂亮的努科諾娃，立刻開始死纏爛打。

·畢申姆巴耶夫。（資料圖）

努科諾娃生于1992年，比畢申姆巴耶夫小12歲。她在哈薩克斯坦東北部城市巴甫洛達爾度過童年，家境殷實，成年后和哥哥阿曼格爾迪一起移居阿拉木圖。兄妹倆從小就很親，始終無話不說。

努科諾娃9歲時，教母送給了她一本占星書，這讓她對占星術產生了興趣。后來，她成了占星師，夢想開家占星學校。

她遺傳了母親的橢圓臉，有著深邃的眼神、治愈系的笑容、略顯神秘的氣質……這都很符合她占星師的形象，找她咨詢的人絡繹不絕。在熟人眼里，她充滿愛心，溫柔善良。

·畢申姆巴耶夫和妻子的合影。

阿曼格爾迪說，妹妹有著強烈的正義感和同情心。看到有人受欺負，她常站出來打抱不平，“時常為陷入困境的女性提供幫助”。“但是，妹妹認識了畢申姆巴耶夫后，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畢申姆巴耶夫通過預約咨詢聯系上了努科諾娃，并展開猛烈攻勢。阿曼格爾迪說，妹妹起初拒絕了畢申姆巴耶夫的追求，但最終還是在他的糾纏下開始和他約會。“她給我看過她和畢申姆巴耶夫的聊天記錄，我當時就告訴她，不要相信這個男人。”

·努科諾娃開朗愛笑。

·努科諾娃婚后略顯憔悴。

阿曼格爾迪沒能攔住妹妹。相識僅幾個月，畢申姆巴耶夫就把努科諾娃娶回了家。

婚后沒多久，畢申姆巴耶夫原形畢露。因為兩人相差12歲，畢申姆巴耶夫總擔心這個美貌的年輕妻子有婚外情，甚至認定妻子與一個男人有染。

努科諾娃的家人、朋友都說，努科諾娃根本不認識那個人，但畢申姆巴耶夫一口咬定妻子“羞辱”了自己。他自稱要“把羞辱還給羞辱”，開始對努科諾娃進行頻繁的凌辱和毆打。

努科諾娃曾向哥哥展示過被丈夫毆打后的傷痕，并多次表示要離開丈夫。但她始終無法脫身——畢申姆巴耶夫把她看得死死的，不讓她出去工作，與朋友也逐漸疏遠。她提出離婚后，畢申姆巴耶夫對她施暴更狠。

最終，努科諾娃被丈夫活活打死在兩人當初舉辦婚宴的餐廳里。

·努科諾娃和丈夫的結婚照。

被直播庭審的前部長

看到新聞后，努科諾娃的家人才知道她已經慘死。

此時，畢申姆巴耶夫正在設法賄賂兩名負責驗尸的法醫，希望他們給出一個結論，說努科諾娃不是死于暴力，而是因舊傷而死。這樣，他就能說服妻子的娘家人不要追究了。

但他的錢沒能打動法醫，他的詭辯更沒法讓努科諾娃的家人相信。

·畢申姆巴耶夫出庭。

于是，畢申姆巴耶夫開始大造輿論，說妻子的家人對自己的家暴等指控“都是污蔑”，目的是從努科諾娃的死亡中獲取名利。畢申姆巴耶夫的父母也替兒子辯護，說努科諾娃從不是個好兒媳，不僅酗酒，行為不檢點，精神也不正常，她的死是自討苦吃。當地一些媒體也支持這種說法。

但阿曼格爾迪說，關于妹妹酗酒、精神有問題的說法都不屬實。“她被詆毀成了不忠誠的人。”

代表受害者家庭的律師伊戈爾·弗蘭切夫則說：“畢申姆巴耶夫依仗自己的政治關系，對操縱局面的能力充滿信心。”

此案在哈薩克斯坦引起很大關注。今年3月27日，案件公開審理。這是哈薩克斯坦首次對案件審理進行電視直播，吸引了數百萬人觀看。

·殺妻案庭審現場。

庭審過程中，努科諾娃生前最后時刻掙扎的聲音被公開，許多人聽到錄音潸然淚下。庭審現場的阿曼格爾迪淚如雨下，努科諾娃的母親站起來對被告席上的畢申姆巴耶夫喊道：“你讓我如何背負著這一切活下去？！”

畢申姆巴耶夫一直辯稱自己“以為妻子睡著了”。最終判決前，他還聲稱“從不希望努科諾娃死”，強調自己并無殺人的預謀。

5月中旬，“前部長殺妻案”塵埃落定。阿斯塔納市法院根據陪審團的有罪裁決做出了判決，畢申姆巴耶夫因酷刑和謀殺罪被判24年徒刑。他的表親拜扎諾夫因協助掩蓋罪行被判4年徒刑。宣判兩天后，就是努科諾娃的32歲生日。

·努科諾娃。（資料圖）

殺妻案成催化劑

當地不少民眾覺得應該判畢申姆巴耶夫無期徒刑，并擔心他會像以前那樣很快被保釋。對此，哈薩克斯坦參議員阿曼凱德·托列米索夫說，陪審團的裁決是完全依法進行的，“他如今是44歲，坐牢24年后將是68歲。這與終身監禁其實沒什么差別。”

他說，畢申姆巴耶夫提前出獄的可能性很低。現行法律確實有特殊情況下假釋犯人的規定，但需經過復雜的程序，且犯人必須服滿2/3刑期后才可申請。“畢申姆巴耶夫當然有權提出假釋申請，但在此之前，他得先坐16年的牢。”

“前部長殺妻案”的審判，成為哈薩克斯坦司法史上的重要時刻。

哈薩克斯坦留學生阿克赫米亞羅娃說，在哈薩克斯坦，針對婦女、兒童的家暴是一個普遍性的社會問題。

根據聯合國婦女署的數據，在擁有近2000萬人口的哈薩克斯坦，每年有多達400名婦女死于家庭暴力。哈內政部數據顯示，僅2023 年，該國警方就收到近10萬例關于家暴的舉報。

·努科諾娃。（資料圖）

阿斯塔納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謝里克·貝塞姆巴耶夫將此案描述為“顯而易見的社會變革的催化劑”。

今年4月，哈薩克斯坦總統托卡耶夫簽署法案，加大對家庭暴力的打擊力度，如果嫌疑人實施嚴重家暴，將被追究刑事責任，并取消了家暴受害者必須自行報案才能立案追查的要求。

值得一提的是，這部新法被命名為“薩勒塔納特法”——這是努科諾娃的名字。許多人說，這是對努科諾娃在天之靈最好的慰藉。

阿曼格爾迪說：“現行法律還不夠完善，但這是個開始。”這表明，即便是最有權勢的人，也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還成立了以妹妹名字命名的基金會，希望幫助更多家庭暴力受害者伸張正義。

·哈薩克斯坦人聲援努科諾娃。

總監制： 張    培‍‍‍

編    審：凌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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