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面｜震后自我治愈 兩次鳥巢起舞 專訪芭蕾女孩李月

25歲的李月是北京一家公司的普通職員，14年前，11歲的她在汶川大地震中失去左腿，14年間，她先后在2008年北京殘奧會開幕式和2022年北京冬殘奧會閉幕式表演。

汶川地震失去左腿三個月后就在北京殘奧會開幕式上起舞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發生時，正是孩子們上課的時間。李月是北川曲山鎮小學三年級的學生，她的教室在一層。教學樓坍塌，她和幾個同學被掩埋在廢墟中。

李月：壓我腿的那面墻是承重墻，可能當時壓下來的時候我的腿就已經壞死了，我是感覺不到疼痛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腿是什么樣的狀態，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也沒有覺得我們出不去，想著肯定會有人來救援的。

當時，曲山小學的教學樓沒有完全坍塌，而是保留了主體結構。等待救援的過程中，李月身邊的同學漸漸沒有了聲音。當救援人員趕到后，他們發現李月的左腿剛好被壓在承重墻下，如果強行拆除承重墻，極有可能導致大樓坍塌，救援人員只能選擇最后救她。時間分秒流逝，李月的腿在重壓之下已經壞死。70多個小時后，救援人員用現場截肢的方式將李月救出，但是，她永遠失去了左腿。

地震前，李月是個練芭蕾舞的女孩兒。地震發生后，在中國殘聯的安排下，李月和媽媽轉到北京博愛醫院進行康復訓練。在這里，她們收到了2008年北京殘奧會開幕式的表演邀請。傷口并未痊愈的李月，開始了醫院、排練場“兩點一線”的生活。排練廳里沒有洗手間，上廁所需要到隔壁大樓。李月只能由媽媽抱著跑上跑下，其實，李月知道疲憊的媽媽早已不堪重負，直到有一天，她們母女倆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廁所里，李月萌生了放棄的念頭。

李月：那個過程對我來說非常艱辛，也很痛苦。當時整個排練過程都是母親陪著我的，在我想放棄、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母親會給我很多力量。不光家人，還有很多人影響我，當時跟我一起排練的舞蹈演員都是殘疾藝術團的聾啞舞者，當時也有開導我，大家都在為實現自己夢想而努力的態度感動了我。

2008年9月6日晚，北京殘奧會開幕式上，身穿粉白色連衣裙的李月坐著輪椅亮相。聚光燈下，她將一只紅色舞鞋舉過頭頂，隨后，穿到了右腳上。伴隨著音樂，李月以雙臂起舞，與“芭蕾王子”呂蒙及身邊一百位來自殘疾人藝術團的聽障舞蹈家完美配合，共同完成了這支《永不停跳的舞步》。

李月：我感覺我的所有能力在當時一下發散出來了，覺得自己特別像八音盒上面的舞者。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也想做出一些改變，希望通過我地震以后的經歷，把我怎么從困境中走出來的經歷和方法傳播給更多需要幫助的人，給他們一些力量。

震后14年用寫作、美術治愈自己再次起舞鳥巢

開幕式上的精彩表現，讓李月成為關注的焦點，但她并不習慣面對媒體。她用沉默，甚至是任性來保護自己。在好心人士的幫助下，李月留在了北京上學。

2010年，李月將自己的經歷寫成了一本書，名為《我心永舞》。她在北京西單圖書大廈辦了一場簽售會，并將售賣所得全部捐贈，用于青海玉樹抗震救災。隨后兩年，她又陸續出版了《舞月豆蔻》和《心舞流年》兩本書。書寫自己的同時，她需要練習獨立生活和面對社會。

李月：我乘坐交通工具別人會給我讓座，但我不太想把自己看得那么特殊，我也從來沒有把自己看作很特殊的存在。我會覺得我不需要，別人讓座我會說沒關系。

記者：如果在家里會有家人呵護你，保護你。

李月：我想自己越來越獨立，什么事情都能自己獨當一面，我不可能一輩子在他們的呵護下長大。

療愈和生長都需要一個人靜悄悄地積蓄力量，在這個過程中，李月逐漸淡出大眾視線。她和同齡人一樣，專注于學業，在北京小學畢業后，她分別在北京十五中、綿陽科學城一中、人大附中順義分校，完成了初高中的學習。曾經有過的考上北京舞蹈學院的夢想最終沒能實現，但她和舞蹈的緣分并未終止。舞蹈之外，她喜歡上了美術，希望能在舞臺美術、插畫、寫作上持續精進。畢業后，李月在一位長期資助她的人的公司里工作。

2021年年底，中國殘疾人藝術團的王晶給李月打來電話，邀請她參加北京冬殘奧會閉幕式的表演。和14年前不同，這一次，李月獨立做出了決定。

李月：這次沒有抗拒，很想參加。14年以后再次進鳥巢，覺得鳥巢怎么突然變這么小了，一進鳥巢趕緊找當年演出的那個位置，瞬間腦海中回憶起當年那個畫面，還跟一起演出的朋友說我那時候在那邊二樓搭了一個舞臺。看到大家可能外表什么的都變了，但是大家的初心夢想一直都沒有變，都是在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

3月13日晚，2022年北京冬殘奧會閉幕式在國家體育場上演。在被打造成巨大留聲機的舞臺上，李月坐著輪椅，和同伴們緩緩推動留聲機上的唱針。唱片轉動，輕柔的旋律隨即飄散。14年來，這個生來就應該跳舞的女孩，用敏感和堅強，演繹著屬于自己的永不停跳的舞步。

李月：2008年登上那個舞臺的時候心情比較復雜，摻雜著各種情緒，這次完全沒有緊張，很從容很享受舞臺。

記者丨王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