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境內首例個人破產案當事人：期待恢復征信的那天

6月20日，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深圳破產法庭向梁文錦送達民事裁定，裁定該案已執行完畢，我國境內首宗個人破產案申請人梁文錦提前15個月完成了重整計劃，獲得經濟“重生”。

2020年8月31日，深圳市人大常委會出臺全國首部個人破產法規——《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2021年3月1日正式實施。

兩年前，梁文錦被12家借款機構催債，努力工作賺錢卻只能還上利息與違約金，生活的重擔與負債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來，成為我國境內首宗個人破產案的申請人。

梁文錦用兩年時間按照重整計劃還完了67萬元的本金，破產法庭依法免除其未清償債務。

還款結束3個月后，梁文錦向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講述了其創業失敗的經歷，借小額貸款“拆東墻補西墻”時的窘況，以及如今無債一身輕的輕松。“還款完成后，我兜里只剩幾百塊錢，但那時候覺得自己真挺輕松的。即使現在失業，我也不怕了。”他認為，深圳的個人破產法規為勇于創業創新的人在失敗后提供最終的兜底保障，在他們最困難時給予切實有效的幫扶。

兩次創業失敗 借小額貸款“拆東墻補西墻”

記者：創業之前你的工作和生活是怎樣的？

梁文錦：我的老家在廣東茂名。2009年我來到深圳從事產品設計的工作，那時候國內興起很多三線數碼品牌，例如手機，包括硬件、軟件和工業三部分，我們開發手機領域屬于工業結構類設計。每個月有1萬塊，節奏比較快，工作壓力相對較強。

記者：為什么放棄工作選擇創業呢？

梁文錦：我們在消費類電子產品開發領域占據了一個相當重要的部分。其實電子產品的硬件軟件較為成熟，方案統一，很多產品依賴外觀新穎來更新迭代，以此吸引新客戶。我們的個人經驗較多，包括成本、外觀以及對市場這一塊，所以想利用這種優勢，通過集成方式來打造自己的品牌，進一步創業。

記者：你創業遇到了哪些挑戰？

梁文錦：一開始只有三個人，都是以前公司的設計師，我們在2018年成立了一家設計公司，發展不太好，半年后我單獨出來做科技公司，開發藍牙耳機，銷量并不好。在2019年底，我決定最后一搏，迎合市場開發額溫槍，埋頭苦干三個月，最后并沒有出現大賣或有所好轉，因為別人早就充分意識到這個產品的潛在需求，等到我量產的時候，市場已飽和。

記者：你認為自己創業失敗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梁文錦：主要可能是將大部分基金投入生產和研發上，花費了很多錢。等具備量產的條件，卻發現我們根本沒有銷售渠道，當時沒有想到去做這一塊。2017年我花了10萬塊錢帶產品去香港參展，當時我認為產品做得很好，看是否有優質客戶選擇我們合作，最后敗興而歸。由于我們不了解市場，對創業運營和銷售方面沒有準備，導致在疫情來臨之前，我已經非常困難了。

記者：你是在哪一步資金不足，開始借款了呢？

梁文錦：我的創業基金其實并不多，大概二三十萬，所以在做藍牙耳機的時候已經開始借小額貸款了。例如在一家小額貸款（機構）借5萬塊錢，然后分期還款，每個月只用還幾百塊。當時考慮如果產品研發好的話，這些都很容易填補上。所以那時候就還最低標準，想著這樣子去過渡低谷期。

記者：什么時候開始意識到債務問題的嚴重性？

梁文錦：借不出來錢的時候。2020年9月，我發現還錢后，那部分信用額度無法借出來了，之前拆東墻補西墻的法子行不通了，資金無法周轉，只能趕緊回去上班，好在一個月后找到了工作。

人生首次踏入法院 不認同“破產免債”的僥幸心理

記者：被催債的壓力大嗎？

梁文錦：借了12家金融機構，每隔兩三天就要還錢，日夜攪擾，電話和短信非常多，每次看到屏幕亮起，說實話心里會咯噔一下，壓力比較大。我不再去看銀行app，到底欠多少對我來說是一個數字，我埋頭慢慢還。但是會有一種莫名的擔心，每次接催債電話，對方的語氣會讓你感到恐懼，你會想這種電話會不會影響到家人，會不會上門，是否會被起訴，法院那邊是否有記錄等。我不敢不接，但接了之后也不知道怎么辦，只能回復他們目前確實比較困難，還不了債，但是會想辦法，每個月還一點。

記者：找到工作后，你的還債計劃順利嗎？

梁文錦：我領到第一個月工資先還了催得急的五六家借貸機構，一家可能就幾百塊，手里留了一些生活費。還了一次之后，第二次不太敢這樣還了，因為后面賬單出來的錢都是利息和違約金，越還越多，如果這樣還就沒有意義了。當時就很苦惱，陷入死循環。這么多家公司，每期都會產生違約金和利息，什么時候才能還清？

記者：后來嘗試申請個人破產，你是希望借此破除債務危機嗎？

梁文錦：是的，當時是在手機上刷新聞看到了深圳個人破產法規即將發布的消息，我還在考慮自己是否符合條件。正式發布后，也沒想過立刻申請，但那幾天有非常多的催債短信和電話，只能硬著頭皮嘗試。實際上我是在2021年3月10號提交資料，包括工作證明和情況說明，還需提供三年社保等證明材料。4月中旬法院通知我去見法官。

記者：這是你第一次去法院嗎？

梁文錦：是的，確實很緊張，那天是我一個人去的。初步審核通過后，相關流程就需要管理員介入，包括法律相關事項，個人銀行往來兩三年的財產收入等，管理員會詳細審查。

記者：債務人自行申請個人破產，可以選擇“清算、重整、和解”之一，深圳法庭的一位法官在接受采訪時提到了一個問題，在條例執行初期，很多債務人更傾向于申請破產清算。

梁文錦：當時對這幾個概念并不了解，申請程序默認進行清算，我就默認了這個選項。但是在立案階段，會有機會根據實際情況來調整，到底是清算、重整還是和解。法官當時跟我說，我有未來可期收入，且相對有技術，生活穩定，選擇重整，按計劃還債會更適合我。

記者：個人破產條例頒布后，很多人可能會抱著一種“破產免債”的僥幸心理，你怎么看待？

梁文錦：我沒有這個想法。我當時是想可以解決催債的電話，并不是就撇清了債務，然后自己就過好日子，這樣的話對債權方也不太公平，政府給你的機會你更應該把握，努力去賺錢，把該還的錢給還了。另外我也了解到，當時的方案是每個月除了基本的生活開支，還需要用剩余的錢還債。從這一點來看，實際上并不是說你走個人破產的途徑，就可以躺平了。

記者：根據你與債權人達成的個人破產重整計劃，你只需歸還借款本金，在3年內分期還清，債權人可免除其余的利息和滯納金。

梁文錦：是的，在申請破產前，我已經找到了工作，工資稅前是兩萬五，根據我當時的收入水平以及我妻子的工資，除基本生活外，剩余的錢制定了一個計劃，還3年是可以還完的。我們一家5口人，兩個孩子和我母親，生活在一間35平方米的城中村里，每個月的開銷在7000塊左右。

還完最后一筆債只剩幾百塊

有機會還會創業

記者：重整計劃實施后，催債電話變少了嗎？

梁文錦：一開始還是有零星幾個，一些銀行之前可能不知道或尚未被叫停的第三方。盡管如此，我接電話時顯得更加從容，會跟他講說我這邊已經走法院的破產程序，后來就沒有催債電話了。

記者：按計劃還債的日子里會節衣縮食嗎？

梁文錦：尚未申請個人破產時，我們的生活就很拮據了。我每天上班乘一個小時公交，和家人只要每天吃飽、休息好就行了，衣服不爛就不用買。盡管工作到晚上11點，躺在床上我還是止不住想需要還多久。后來我換過一次工作，也獲得兩次加薪機會，我把這部分錢存下來了，共23萬元，用這部分錢提前15個月還完債務。

記者：還完債后什么感覺？

梁文錦：其實我是今年4月還完的，最終的裁定書是6月收到。還款完成后，我兜里只剩幾百塊錢，但那時候覺得自己真挺輕松的。即使現在失業，我也不怕了。因為我不需要每個月花那么多錢，即使生活再辛苦一點。

記者：家里人如何看待這兩年的破產重整計劃？

梁文錦：我對家人一直有愧疚，特別是兩個孩子，大的上初三，小的四年級。如果不創業不欠那么多債的話，可以給他們營造更好的生活條件。他們又表現得那么懂事，看到別的小孩有的，沒有非說自己也要一個，作為父親也很心疼。

記者：你還會選擇創業嗎？

梁文錦：有機會還會創業，以我們電子行業為例，如果不創業的話，到了一定年齡就不占優勢了，自己養老和家庭生活保障支撐不了太久。創業如果成功了，陪伴家人的時間也會更多。

記者：作為深圳個人破產法規實施的“第一人”，你覺得從中受益了什么？

梁文錦：相當于是給我的人生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如果只憑自己，擺脫這種困境可能需要五六年，這樣的話，對身心都是一種折磨。而深圳的個人破產法規為勇于創業創新的人在失敗后提供最終的兜底保障，在他們最困難時給予切實有效的幫扶。

記者：現在還有困擾你的問題嗎？

梁文錦：征信還沒有恢復，法院表示需要一定時間來處理。目前我不需要購買車輛、房子等大宗商品，所以暫時還沒受到影響，我期待著自己的征信早日修復。

記者：之后有什么打算？

梁文錦：首先努力工作，好好休息，周末陪陪小孩，我女兒現在想學鋼琴，趁著打折，上個禮拜花3000塊錢買了一個二手鋼琴給她。另一個（孩子）喜歡騎行，所以也買了一輛自行車給他，他們都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