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1年9月,炭疽郵件襲擊案發生后,警方穿防護服檢查信件。
美國馬里蘭州有一處占地486.5公頃的神秘基地,出入人員大多穿戴正壓全身防護裝。這里距離美國權力中心華盛頓僅需1小時車程,但又地處郊區,隱蔽性得天獨厚。這就是美國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所所在地德特里克堡(下文稱德堡)。
該所作為美軍唯一一個擁有生物安全最高防護等級實驗室的研究所,是美軍最重要的生物防御技術研究機構,儲存有埃博拉病毒、炭疽桿菌等數十種致命“毒素”,曾因致命病原體樣本丟失、實驗致癌等丑聞引發外界關注。就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前幾個月,德堡還因安全隱患而被美國疾控中心勒令暫停運營。2020年4月,德堡實驗室全面恢復運營,但外界對其安全隱患的擔憂始終存在。
不久前,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要求美方本著開放、透明的態度,向國際社會澄清德堡以及美方設在全球的200多個生物實驗室的真實情況。他還特別提到了一個案件:2001年,一名德堡工作人員利用該實驗室的安全漏洞,盜取了那里存放的炭疽桿菌并發動生化襲擊,共造成5人死亡、17人染病。
這起炭疽桿菌郵件襲擊案,是美國本土發生的罕見生化襲擊事件,至今外界對案情還存有種種質疑。
毒郵件調查指向德堡
2001年9月11日,紐約遭遇“基地”組織策劃的恐怖襲擊,世貿中心雙子大廈遭到被劫持的民航客機撞擊,轟然倒塌。
2001年炭疽桿菌郵件襲擊案中,裝有大量炭疽桿菌粉末的信封。
曼哈頓島上空的濃煙還未徹底散去,生化襲擊的毒霧又在華盛頓國會山飄起。“9·11”事件發生僅僅一星期后,兩批帶有劇毒的炭疽孢子的匿名信被陸續寄往美國各大媒體及多位國會議員的辦公室。毒信導致5人死亡,17人感染炭疽熱。一時間,全美風聲鶴唳。
當務之急自然是對“兇器”炭疽孢子展開檢測。為了解其特性和來源,美國聯邦調查局(FBI)找到了距華盛頓最近的也是最專業的外援:位于德堡的美國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所。
這是恐怖大亨本·拉登的“基地”組織發動了第二波攻擊,還是伊拉克的軍事強人薩達姆·侯賽因動手了?對這起發生在“9·11”事件后的生化襲擊,美國民眾首先想到的是中東的恐怖分子和美國的對手們。這些猜測并非毫無理由,因為這些抬頭為“09-11-01”的炭疽信中,無一例外都寫著“美國去死!”“以色列去死!”之類的話。
案發時,美國聯邦調查局發布的懸賞通知。
但隨著調查的深入,FBI給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2001年11月,FBI發布公告稱,寄出炭疽郵件的很可能是一名成年男子,可能供職于實驗室,習慣與高度危險的物質打交道,且有一定的科學背景,或對科學有強烈的興趣。“他會采取恰當的防護措施來確保自身安全,如接種炭疽疫苗”。換言之,兇手可能是心懷不滿的科學家。
FBI特工將懷疑的目標對準了德堡實驗室,并讓那里的研究人員揭發有嫌疑的同事。特工們找到德堡的每一位工作人員,向他們拋出一連串問題:“是你干的嗎?你覺得會是誰干的?”時任德堡細菌學部副主任杰弗里·阿達莫維奇回憶:“我們早上是英雄,下午就是嫌疑人。”
從“熱心人”到“真兇”
嫌犯布魯斯·艾文斯。
在阿達莫維奇的同事中,有位名叫布魯斯·艾文斯的炭疽孢子專家。他似乎很樂意向調查人員提供信息,不僅悉數列出可能實施病毒襲擊的人員名單,還對含有炭疽孢子的粉末進行了研究分析。他告訴FBI特工,郵件中的炭疽孢子粉末用到了專業的制備技術,應該是出自專業人士之手。或許正因態度積極,艾文斯一開始并未引起FBI懷疑。
當時,FBI認為嫌疑最大的是史蒂文·哈特菲爾。他曾經在德堡實驗室工作,1999年跳槽到科學應用國際公司從事生物戰防御領域的咨詢工作,其間曾撰寫過一份關于恐怖分子發動炭疽桿菌郵件襲擊可能性的報告。
有人發現,哈特菲爾寫過一本沒有出版的小說,其中虛構了一場生物恐怖襲擊。上世紀70年代末津巴布韋暴發炭疽熱疫情期間,哈特菲爾正在當地一個名為格林戴爾的地區讀醫學院,而炭疽桿菌郵件中有兩封的回郵地址寫的是名為格林戴爾的學校。種種“線索”,讓哈特菲爾在FBI特工眼里越看越像嫌犯。次年6月,FBI特工突擊搜查了哈特菲爾的住所,雖然沒找到什么證據,他們還是宣布將哈特菲爾列為該案的“利害關系人”,將持續調查。
哈特菲爾(左一)在記者會上為自己辯白。
盡管在法律上還是清白的,但哈特菲爾在現實中卻走投無路。他被公司辭退,好不容易在高校找到工作,卻又在入職第一天就被解雇——美國司法部通知學校“暫停并終止”在任何聯邦政府資助項目中聘用哈特菲爾。此外,他還面臨FBI特工和媒體的跟蹤監視,連門都不敢出。
然而,對哈特菲爾的調查遲遲沒有進展。FBI不得不調整調查思路——他們用一種微生物學上的法醫鑒識標記方法,通過比較基因組分析和微生物陣列,發現案件中使用的炭疽桿菌孢子具有4種獨特的遺傳標記,而由艾文斯負責看管使用、編號為RMR—1029燒瓶中的炭疽桿菌樣本和襲擊信件樣本的遺傳標記完全一致。
看起來,艾文斯的嫌疑更大。進一步調查發現,艾文斯在很長時間內受到心理問題困擾,他的精神科醫師甚至稱他“具有明顯的反社會傾向”。在郵件襲擊案發生前幾個晚上,艾文斯在實驗室單獨待了很長時間。他還一度精神崩潰,說計劃用槍“殺死敵人”。FBI據此認定,艾文斯才是他們要指控的“疑兇”,而他積極協助破案的行為被解釋為有意誤導調查方向。
FBI沒能在艾文斯及其親屬家中找到炭疽孢子,只是繳獲了幾支槍、防彈背心和250發子彈。但這并不妨礙FBI宣布結案。2008年8月6日,FBI宣布炭疽桿菌郵件襲擊案是艾文斯單獨所為,歷時7年的調查似乎告一段落。但這位“疑兇”從未被帶上法庭。就在FBI宣布“大功告成”前10天,一輛救護車將因服藥過量而昏迷的艾文斯送往醫院。在短暫的清醒時刻,他承認自己有意自殺。入院兩天后,62歲的他去世了。案子也就這么結了。
艾文斯被定成真兇,受益最大的倒是哈特菲爾。就在2008年,因為“被冤枉”而忍無可忍的他,起訴了美司法部。最終,他收到了582萬美元(1美元約合6.3元人民幣)的和解金。
“查不清”的事太多了
艾文斯曾在德堡工作30余年,本打算在2008年8月退休,卻提前背著罪名去世。對他被指控發動襲擊,他的前同事表示不可思議。他們記憶中的艾文斯熱情、樂于助人,熱衷于慈善事業,不像干這種事的人。
面對公眾質疑,FBI決定將該案證據交給美國國家科學院進行審查。2011年2月,專家小組給出了結論:僅憑現有證據,不能對郵件中炭疽孢子的來源得出明確結論。美國政府問責辦公室的研究也得出類似結論:“FBI需要更好的科學與評估方法。”參與調查的遺傳學家利格特說,自己不能確認艾文斯就是真兇,“這不是一個嚴密的案例”。在她看來,FBI之所以急于蓋棺定論,很可能是不愿面對“肇事者仍逍遙法外”的可能性。
德堡所在地。
事實上,這家最高安全級別實驗室出過的安全事故遠不止一例。過去數十年間,這里多次發生致命病原體樣本丟失、泄漏等嚴重事故。2009年,美軍發現德堡生物實驗室內儲存的一些病原體沒有錄入數據庫,一名要求匿名的科研人員對媒體坦言,研究所的庫存管理和安保工作并不完善,已經完成的實驗項目的樣本有時并沒有被及時銷毀。此外,根據當地媒體統計,1992年至2011年,該地區共有2247例癌癥病例。當地居民不斷起訴、索賠,2016年更有5600名居民集體請愿,要求啟動癌癥與實驗室是否存有關聯的調查。
德堡的暗黑歷史,也讓針對它的調查很難進行下去。這里原是緊急機場,后來曾用作國民警衛隊基地和飛行員培訓中心,被稱為德特里克營地。1943年,美國政府將其指定為陸軍生物戰爭實驗室總部,并耗資125萬美元進行翻新。為了增強隱蔽性,當局還同時購買了附近幾處農場,擴大了營地范圍。此后20多年,這里成為美國生物武器研究中心。而研究水平的飛速提高,還“得益”于臭名昭著的侵華日軍731細菌部隊。據美國國家檔案館文獻記載,當年德堡的科學家希爾曾與731部隊主要成員面談76次,并以豁免戰犯戰爭責任為條件,獲取731部隊在細菌戰、毒氣實驗等方面的數據,用以進行生物武器研究。
據《紐約時報》等美媒披露,美國當局為日本戰犯提供保護傘,還直接雇傭他們擔任生物武器顧問。數十年間,德堡開展過各種致命病毒的實驗和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研究如何摧毀人的意識時,“小白鼠”就包括美國監獄內的犯人和醫院內的病人,以及中央情報局在歐洲和東亞秘密監獄中的囚犯。1954年,7名黑人囚犯連續77天被喂食大量致幻藥,最終生死不明。曾在德堡工作的中情局官員奧爾森試圖退出這些實驗,結果也被強迫服用致幻藥,并在一周后墜樓身亡。外界普遍猜測他遭到滅口。
20世紀70年代,外有生物軍備競賽,內有反越戰浪潮,尼克松政府經過研判,宣布放棄“進攻性生物武器”項目,轉為防御導向。此時,營地已經改名德堡。尼克松于1971年前往德堡,宣布將基地轉為癌癥研究中心。此后,德堡逐漸吸納了美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院、美國家癌癥研究所等機構,并成為美軍最重要的生物防御技術研究機構。它儲存有埃博拉病毒、炭疽桿菌、布魯氏菌等數十種致命的“生物制劑與毒素”,以開展相關實驗。
時至今日,究竟誰才是真正的炭疽桿菌郵件殺手仍不得而知。但不可否認,對德堡中的研究機構而言,任何人為疏忽或蓄意破壞都可能引發“切爾諾貝利”式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