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詩人，為何向總理連開5槍？

在最不擅長暴力的國家，

總理差點送了命。

斯洛伐克總理羅伯特·菲佐的5個保鏢，最終沒攔住那個叫尤拉伊·辛圖拉的71歲老人。

當地時間5月15日，斯洛伐克中部城鎮漢德洛瓦，一場會議結束后，總理菲佐走出會場。

場外圍觀群眾熱烈地跟菲佐打著招呼。菲佐走上前與大家交談、握手。一位老人顯得情緒尤其激動，大喊大叫。他已經滿頭白發，看起來并無威脅。菲佐向他走近并打算與他握手時，槍響了。

接連5聲槍響。

網上曝光的視頻畫面顯示，第一聲槍響后，菲佐向后踉蹌，被身后的長凳絆倒，摔倒在地。

保鏢瞬時圍上去，將菲佐護送轉移到旁邊的黑色轎車上。

現場亂作一團。槍手立即被警方制服，目前已被拘押，案件交由斯洛伐克國家刑事局接手。

菲佐被送往醫院后一度傳出生命垂危的消息。當天晚些時候，斯洛伐克副總理托馬斯?塔拉巴告訴英國廣播公司：“我感到非常震驚……幸運的是，據我所知，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我想他最終會活下來……他目前沒有生命危險。”

塔拉巴說，一顆子彈射穿菲佐的胃，另一顆子彈擊中他的關節。

美國《政客》雜志網站報道稱，總理公開遇襲，這是自2018年斯洛伐克記者被槍殺后，又一起令斯洛伐克人民難以置信的“挑戰社會禁忌”的公共安全事件。

4次任總理的“小鎮青年”

盡管菲佐先后4次擔任斯洛伐克總理，但這次槍擊事件發生前，許多人或許對他并不算太熟悉。

1964年，菲佐出生于斯洛伐克西部的一個小鎮，父親是叉車司機，母親是鞋店店員。

他雖然家境普通，但學習成績不錯，立志長大后成為一名政治家或考古學家，再不然就進入自己喜歡的體育領域當記者。據報道，從政后，菲佐依然喜歡健身和看足球比賽，對跑車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2017年，菲佐（左二）與斯洛伐克足球運動員及教練等人見面。

1982年，他考上位于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發的夸美紐斯大學，念的是該校的王牌專業——法學。幾年后，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進入斯洛伐克國家科學院和法律研究所工作，其間獲得法學博士學位，還評上了副教授職稱。

但菲佐沒有忘記自己最初的理想，依然謀求著邁入政壇的機會。

1992年，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在東歐劇變的背景下解體。同年，菲佐首次當選斯洛伐克國民議會議員。

在政壇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和人脈后，他創立了社會民主黨（后來改名為方向黨），成了風頭無兩的政壇明星。不過此后，他的政壇之路并非一路順風順水。

2006年，菲佐第一次被推上了總理寶座，并在3年后帶領斯洛伐克加入歐元區。然而2010年，因為方向黨的執政盟友在議會選舉中丟失了太多席位，菲佐沒能成功組閣，遺憾離場。

·2006年7月4日，菲佐在斯洛伐克議會宣誓就職總理。

2012年，中右翼聯盟因腐敗指控垮臺，菲佐迎來了“東山再起”的機會，第二次當選總理。4年后，他獲得連任。

2018年，斯洛伐克一名調查記者及其未婚妻被謀殺，很多人懷疑此案與這名記者當時正在調查政壇人物與“黑手黨”之間的聯系有關。這起案件持續發酵，引發斯洛伐克政壇動蕩，導致菲佐不得不辭職平息輿論。

·2018年被謀殺的調查記者揚·庫恰克（右）及其未婚妻。

俄烏沖突爆發后，原本依賴俄羅斯能源的斯洛伐克遭遇能源價格大漲的沖擊。“斯洛伐克經濟和社會指標從未如此糟糕。” 菲佐說，斯洛伐克面臨的問題比烏克蘭嚴峻得多，如果成功當選總理，他將讓斯洛伐克停止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

此舉受到不少選民支持。在這樣的情況下，2023年，菲佐開啟了自己的第四次總理任期。

這次出任總理的第二天，菲佐就登上了歐洲不少媒體的頭條。美西方認為，菲佐上臺后，斯洛伐克會成為歐盟中繼匈牙利之后的又一個“刺兒頭”。但菲佐認為，自己只是把斯洛伐克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

他堅定地表示，新一屆政府將以專業的表現為斯洛伐克人民帶來更好的生活。

“一個反叛者的夢想”

菲佐躊躇滿志開啟新任期剛半年多，就遭遇了此次槍擊事件。

據多家斯洛伐克媒體報道，兇手已經確認是71歲的辛圖拉。

1953年，辛圖拉出生于斯洛伐克列瓦，曾是一名足球運動員。喜愛文字的他熱衷詩歌和小說創作，是一名業余作家。1980年，他搬到立陶宛，并結識了蘇聯知名歌手廖莎·葉卡捷琳娜，兩人成為戀人。

2005年，辛圖拉和其他人一起成立了彩虹文學俱樂部，至今已出版3本詩集和2部小說。

內心的矛盾在他的作品中一覽無遺。

2007年，辛圖拉出版詩集《雙折畫：斗毆者的痛苦》，發掘內心的煎熬，以及對暴力的抗拒。

2010年，辛圖拉出版詩歌集《犧牲頌》，表達他對失去信仰的歐洲的絕望。然而，文字中也透露出他對信仰的迷惘。

辛圖拉在2015年出版的小說《埃法塔》中，表現出相對激進的觀點，比如他非常反對移民，認為斯洛伐克應該成立民兵組織，“保護居民、國家、文化和傳統”不受移民侵蝕。

·網上曝光的辛圖拉資料圖片。

2015年，辛圖拉成為斯洛伐克作家協會的會員。但槍擊事件發生后，該協會發表聲明，對辛圖拉的行徑深惡痛絕，“我們對槍手的野蠻行為表示憤慨，這在斯洛伐克歷史上是非常罕見的”。

·槍擊案發生后，嫌疑人辛圖拉迅速被制服。

辛圖拉不僅專注文學領域，此前也是一個積極的社會活動家。

匈牙利調查記者薩博爾茨·潘伊在臉書上發文稱，辛圖拉是“斯洛文尼亞分支”的成員。該組織是一個未注冊的準軍事組織，自2012年以來一直在斯洛伐克國內招募年輕成員。2016年1月的一張照片顯示，在穿著迷彩服的小組成員的陪伴下，辛圖拉正激情地發表著演講。

·辛圖拉（中）在“斯洛文尼亞分支”的活動中發表演講。

即便出版了幾部文學作品，但鮮有人問津，熱愛文字大半輩子的辛圖拉到老也只是個業余作家。為了貼補生活，他不得不在超市當保安。

2016年，在超市執勤時，辛圖拉被“毒癮青年”毆打。憤怒和屈辱，讓他決心改變這個“瘋狂的世界”。他出版了一首詩《一名反叛者的夢想》，內心的煎熬開啟了他內心的暗面——暴力。

移民涌入歐洲，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歐洲的面貌。看到一幅幅陌生的面孔，辛圖拉變得惆悵、陰郁、絕望，文字已無法撫慰他內心的煎熬，他變得保守、排外。

對內，他也越來越不滿斯洛伐克人的現狀，在社交媒體上發帖批評菲佐：“現在的斯洛伐克，每個村莊都有賭博機，賭徒們從家人、親友那里借來錢，在賭博機前消磨人生、浪費金錢。這些錢加起來，就是成百上千歐元。對此，政府又做了什么？”

槍擊案之前，他寫道：“人們都不再互相信任，這個世界已走向瘋狂。”

·辛圖拉證件曝光。

在辛圖拉被抓后，斯洛伐克當地一家電視臺曝光了一段疑似審訊視頻。視頻中，疑似辛圖拉的人說：“我不同意政府的政策。為什么媒體遭到打擊？為什么斯洛伐克廣播電視臺遭到攻擊？為什么（司法委員會前主席）馬扎克會被解職？”

·辛圖拉被拘押的照片曝光。

從這些話來看，辛圖拉槍擊菲佐的原因，可能是出于對其國內政策的不滿。斯洛伐克內政部長馬圖斯·蘇塔杰·埃斯托克在事件發生后的發布會上證實，“初步信息清楚地表明，這是出于政治動機”。

不被歐洲主流接受的“政治強人”

在歐洲一眾領導人中，菲佐算得上特立獨行。

他對美國態度強硬，曾強烈反對美國在捷克和波蘭的軍事基地建設新的反彈道導彈和雷達系統計劃，并宣布從伊拉克撤出斯洛伐克的軍隊。

他公開表達對俄羅斯總統普京的欣賞，稱如果普京有一天因戰爭罪遭到國際通緝，斯洛伐克愿意為他提供庇護。

他和匈牙利總理歐爾班互稱朋友，認為對方和他一樣，也把自己的國家和人民放在第一位，“敢于公開捍衛匈牙利和匈牙利人民利益” 。

·菲佐（右二）與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左二）互稱朋友。

菲佐不僅不支持軍援烏克蘭，更反對烏克蘭加入北約，甚至放話說“那將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開始”。

在國內政策上，菲佐也大刀闊斧地改革。

今年2月，斯洛伐克國會批準了司法系統改革，廢除專門處理政府高官腐敗案件的特別檢察官辦公室。

4月，斯洛伐克政府又批準了關閉公共服務廣播公司 RTVS，并計劃用一家新的國家廣播公司取而代之。

這些舉措都引發了不小的爭議。反對黨的反應更是激烈，對菲佐的批評聲不絕于耳。此次槍擊事件發生后，斯洛伐克國防部長等官員將此事歸咎于最近的政治分歧導致“仇恨言論增加了”。

“這次槍擊案背后反映的是斯洛伐克國內政治撕裂的激進化和暴力化，對該國的影響會比較大。”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孔田平告訴環球人物記者。

暨南大學傳播與公共外交中心主任吳非認為，事件背后，反映出歐洲部分人對一些走“親俄”路線的東歐國家的排斥。

“斯洛伐克外交政策比較‘親俄’，總理菲佐作為‘政治強人’，推崇俄羅斯式的精英政治模式。這種模式主要體現為高效解決一些內部問題，和歐洲主流模式有所區別，后者的主要模式是政府配合社會以及非政府組織，更加強調社會福利。”吳非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吳非說，由于斯洛伐克本身是歐盟成員國，這種模式對于歐洲其他國家來說是一種挑戰，“一些反對者對這種‘有為政府’模式提出批評”。

同時，吳非指出，斯洛伐克作為一向相對比較太平的國家，安保措施可能疏于加強，也是造成總理遭槍擊的極端事件發生的原因之一。

斯洛伐克的確曾經是一個與暴力不怎么沾邊的國家。然而，恰恰是斯洛伐克最不擅長的暴力，差點葬送了總理的性命。

60歲的“政壇老手”菲佐渡過生死關后，未來如何彌合國內分歧，或許仍是一道難題。

監   制： 張   培

編    審：凌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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