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盆景玩成了“風景”

5月18日，加拿大籍盆景師白熊接受本刊專訪。（李佩藺/攝）

查德·辛克萊

中文名白熊，加拿大籍盆景師，2003年為學習盆景來到中國，2019年在四川崇州建立“白熊盆景園”，致力將川派盆景介紹給世界。2024年擔任成都世界園藝博覽會“世園推廣大使”。
 

“沒關系，我的中文很不好！”“打住！再多聊幾句，我真答不上來了。”5月中旬的一個午后，白熊帶著《環球人物》記者在村里轉悠，和街坊四鄰寒暄。他那“一秒破功”的普通話，和毫不掩飾的熱情率真，逗樂了大家。

在中國學盆景21年，這位加拿大籍盆景師的中文水平依舊“具體”。“具體”到什么程度？他打趣：“說來慚愧，僅限于砍價、日常問候，不行就用手比劃，哈哈。”

交談間，白熊領著記者回到他的小院，“我所有的‘寶貝’都在這里了！”白熊的盆景園，“藏”在四川崇州的一個川派盆景民俗文化村。院外，是一幢幢樸素淡雅的川西民居；院內，川派竹類盆景占據“C位”，中式門窗、繡球花和不時飛過的蝴蝶，添了幾分古典、浪漫的韻味。

“沒有盆景，我的生活就不舒服。”他端來一盆竹子，一邊修剪，一邊分享起制作心得。偶有來游玩的人經過，會好奇地探頭看上幾眼：“哇！那個外國人的花園好特別！”

一張小圖點燃心中“火焰”

今年成都世園會期間，白熊和胡世勛（左）交談關于川派盆景的理念、技法。

聊起不久前的2024成都世園會開幕式，白熊興奮不已。作為“世園推廣大使”的他，見到了“偶像”——81歲高齡的四川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國家級川派盆景大師胡世勛。“關于川派盆景的理念、技法，我們聊了很多。胡先生很贊賞我的想法，還邀請我10月份去他的盆景展幫忙。”白熊歡欣雀躍，“被肯定的感覺太棒了！我更堅信，我走在一條正確的路上。”

白熊對盆景的熱愛，在童年時便初現端倪。“9歲時，我在溫哥華一座佛寺的花園初次邂逅中國盆景。那里的一枝一葉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后來，我在書店工作時，偶然在書里看到一張中式竹盆景的小圖，再度點燃了心中的那團‘火焰’。”

他的心中響起一個聲音：“是時候去中國、去盆景的起源地，實現成為一名盆景師的夢想了。”

2003年，他踏上逐夢盆景的“冒險”之旅，來到中國。他輾轉大連等地，直到4年后，才在成都安頓下來。“成都真的很美、很松弛，讓我有家的感覺。最關鍵的，這里是盆景迷的‘天堂’。”一張外國面孔就這樣“闖”進中國盆景的世界：從望江公園到百花潭公園，從武侯祠到杜甫草堂，幾乎每個假期，白熊都樂此不疲地“泡”在成都的各大公園里。“我會拍下心儀盆景作品的照片、視頻，再回到家中細細琢磨，進行學習、模仿。”

然而，對于如何真正成為一名盆景師，白熊還是有些茫然。“我不能總是模仿，得有自己的風格和思考。”直到在百花潭公園的一次展覽上，他見到上百棵出自名家之手的川派盆景作品、成群結隊的川派盆景愛好者，才一下子豁然開朗。白熊心想，“川派盆景在中國擁有龐大的愛好者群體，但在國際盆景界的相關資料很少。如果把我的盆景創作理念與川派盆景進行融合，向西方介紹川派盆景，說不定有‘奇效’。”

選材、養材、修剪、造型、嫁接、拉盤……白熊沉浸在川派盆景帶來的樂趣中，他折服于傳統川派盆景的虬曲多姿，卻也偏愛川派竹類盆景的簡單直白，“竹子有靈氣，很像中國文化帶給我的感覺”。

在日復一日的探索中，白熊漸漸“摸”到做盆景的“那扇門”。一個個往日見聞化作靈感，“飛”入他的創作中：川劇變臉，激發了他在塑造盆景時對于變化與統一、動與靜之間微妙關系的思考；武侯祠的厚重歷史，啟發他更重視故事性、哲理性的表達；大熊貓則引導他在造景時，要注重生命力的展現與自然和諧的氛圍營造。他以西方人的視角解讀和融入東方盆景藝術，形成別具一格的美。

為了讓自己的作品被大多數中國朋友所接受，白熊在大自然中尋找答案。他多次游覽都江堰、峨眉山、天臺山、長林竹海、劍門關等地。四川山水的險峻奇秀，讓他“醍醐灌頂”：“我突然意識到，以前的創作太單調了。”

白熊的竹類川派盆景作品。（受訪者供圖）

旅行歸來，白熊明確了創作方向：以竹為主題，大膽運用當地植物品類和石材作輔材，在建造微縮實景的原則下，營造深遠意境。“你看，這個書生在山上吹笛子，這位白發老人在竹林里悠閑地喝酒。”白熊說，他從不為作品取名，只通過鮮明場景來引發思考、共鳴，他希望每個人都能在他的盆景中，窺見自身對世界的洞察和理解。

與盆景互相“打磨”的歲月里，白熊坦言，他變得更有耐心了。“做盆景不能揠苗助長，更別想把所有元素一股腦兒放一起。生活也是如此，欲速則不達，得學會等待。”

“耙耳朵”也很幸福

等待盆景生長的日子，白熊也等來了愛情。彼時，成都的“老書蟲”餐吧，是當地唯一一個以英文圖書館為主體的西餐廳。這里會定期舉行爵士音樂表演，一群國籍不同、愛好相同的人相聚于此，談天說地。這里也是白熊鐘愛的“打卡地”。“我的父親、叔叔是家鄉著名的音樂家，姑姑也熱衷于音樂制作。音樂，也是我生活中的愛好之一。”

一天，白熊來到“老書蟲”餐吧，打算感受下久違的音樂氛圍。音樂表演前的下午茶時間，鄰桌一位正在記英語單詞的女士，引起了他的注意。沒過多久，這位女士從舞臺旁拿起一把吉他，輕快地彈唱起來。琴聲、歌聲，讓白熊瞬間為之著迷。他鼓足勇氣，徑直走到這位女士面前問：你想加入我的“樂隊”嗎？女士雖然感到詫異，但并未拒絕邀請。后來，這位女士成了白熊的太太。

聊起“初見”，白熊太太忍俊不禁：“那會兒，我的英語不好，也沒太聽懂他的話。只是覺得，這個外國小伙兒好真誠，為表示禮貌，那就說句‘yes’吧。”

之后，兩人見面次數越來越多，白熊的風趣幽默、對盆景的熱愛，融化了她的心，“他能改汽車、能玩盆景、能做美食。無論做什么，都能把愛好做成專業”。

白熊記得，自己首次拜訪準岳父、岳母時，緊張得在車里發抖。結果剛進門，對方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他們很熱情，也歡迎我加入這個大家庭”。一晃結婚數年，他和太太依舊甜蜜。晚飯后，兩人會牽手一起散步。如果太太加班到很晚，白熊會在附近的咖啡店等待。“這也算浪漫吧。”白熊眨了眨眼，“很開心娶到她，雖然大家常笑我是‘耙耳朵’（四川方言里對“怕老婆”的人的稱呼），但這很幸福。”

白熊還說，太太是個文藝青年，彈琴、唱歌、攝影、寫作，樣樣涉獵。兩人在藝術上的交流、共鳴，賦予了他更多的靈感。

成家后，白熊的盆景作品累積到200多盆。為給這些“寶貝”提供更大的棲身之所，2019年，兩人來到嚴家彎灣村，打造起夢中的盆景園。每逢夏日，白熊都會“躲”進這片“桃源”，在中國古典音樂的旋律中，創作盆景、喝茶焚香。

打開中國文化的“寶箱”

在盆景世界里，白熊悟出不少道理。關于人生，他說“傳統川派盆景有很多彎曲，這就好比人生充滿起伏”；談及學習，他覺得“盆景不停生長，得不斷找新靈感”；聊到人際關系，他認為“竹叢疏密有致，相互扶持，鄰里間也是如此”。

他想起剛搬來嚴家彎灣時，“這里正舉行婚宴?？吹轿覀儼峒?，大家把家具全抬進小院。我泡茶表示感謝，但他們擺擺手說‘沒事沒事’，接著就回到了婚宴。這太酷了！”

對盆景的熱愛，如同一把鑰匙，為白熊打開了認知中國文化的“寶箱”。他不斷嘗試工筆畫、古琴等新的文化體驗。最近，白熊還在學習中國茶文化。一開始，他來中國只是為了學盆景，“但中國文化太豐富了，我想盡可能地多學，然后告訴全世界，這里有多棒”。

“以前家人都希望我留在溫哥華?，F在他們都迫不及待地想來中國看看。我會帶他們看熊貓、欣賞川劇變臉、嘗中國菜，尤其是試試吃辣。”白熊笑道。

在中國工作、生活21年，白熊感嘆“中國的方方面面都迎來了驚人的變化”。近幾年，他發現中國正推動、吸引更多外國藝術家到來，“國際間文化交流越來越多”。他也希望未來能有更多的機會，以盆景作品為“媒”，在中國和加拿大之間建起一個文化交流的小平臺，“為拉近中加兩國人民的關系、增進兩國的人文交流貢獻自己的力量”。

白熊笑道，“當然，我的中文水平還得再接再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