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羽衣飛天夢

神舟十四航天員乘組與神舟十五航天員乘組在“天宮”會師后，順利返回地球，劉洋一句“難忘天上宮闕，更念祖國家園”感動了無數(shù)中國人。小時候讀到蘇軾《水調(diào)歌頭》時，總在想天上宮闕什么樣？后來從歷代繪畫和小說中得知，玉皇大帝的宮殿和人間的一樣，只是被云朵簇擁著。瑤池盛會上那些神仙都是騰云駕霧來的，要不怎么有“飄然若仙”一詞呢？

中國人心目中的天有著很多文化意味，在盤古開天辟地的傳說中，即有“清氣上升為天”的說法。《詩經(jīng)·邶風·北門》中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尚書·周書·泰誓上》寫有：“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這里實際上是將天看做一種客觀存在的實體，至高無上，至大無比，或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一位可以護佑民眾的神靈。

中國古人認為“上與天齊”，想象有一個梯子能夠讓人們從那里攀緣，可由“天門”而上天，從屈原《九歌》和《淮南子·原道訓》中都可以看到這類敘述。《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說到的肇山和《淮南子·地形訓》說到的建木（西南部廣之野）等，明顯說明古人曾長時期向往高高在上的天。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非衣”上，索性畫著天上、人間、地下。T字形非衣的三分之一即天上，有明確的天門，天門叫閶闔，兩邊有兩人叫帝閽，即看守天宮之門的人。天門以上畫有內(nèi)含金烏的太陽和內(nèi)含金蟾的月亮，還有人首蛇身的女媧……這就是中國人意識中的天。

要想登上天去，怎么辦呢？最好成為神仙，因而道家有“羽化成仙”一說。離開虛幻，回到現(xiàn)實中則是披上羽衣。鳥會飛，人穿上鳥羽做成的衣服也就可以飛上天了，人們這樣想。

唐代牟融《送羽衣之京》詩中這樣寫：“羽衣縹緲拂塵囂，悵別何梁贈柳條。閬苑云深孤鶴迥，蓬萊天近一身遙。”《舊五代史·楊溥傳》中有：“溥自是服羽衣，習辟谷之術(shù)，年余以幽死。”宋代趙崇纘《游九鎖》詩：“九峰元不鎖，俗駕自來稀。水石藏仙窟，煙霞護羽衣。”《黃庭內(nèi)景玉經(jīng)訣》卷下記有：“羽服一整八風驅(qū)。”注曰：“八風，八方之風。先驅(qū)，掃路也。羽服，仙服。按上清寶文，仙人有五色羽衣。又《飛行羽經(jīng)》云：太一真人衣九色飛云羽章。皆神仙之服也。”這些記載說明古人認為神仙可以升天，羽衣既為必備，也為標配。

屈原在《遠游》中說的不知是真人還是仙人。文曰：“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xiāng)。”王逸注：“《山海經(jīng)》言有羽人之國，不死之民。或曰人得道生毛羽也。”晉王嘉《拾遺記》中寫道：“昭王……晝而假寐。忽夢白云蓊蔚而起，有人衣服并皆毛羽，因名羽人。”估計古代有這樣的部族，我們從20世紀中葉仍居原始社會形態(tài)的活化石來看，以羽毛做頭飾，做披肩，做衣裙不是很多嗎？早年的巫師大多羽毛插頭，就是顯示他能通天，領(lǐng)來天的旨意。

當然，民間也穿羽衣，用途有三類。第一類是祭祀之服。《史記·孝武本紀》中有：“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將軍，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漢書·郊祀志上》寫：“五利將軍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弗臣也。”唐顏師古注：“羽衣，以鳥羽為衣，取其神仙飛翔之意也。”第二類是雨雪天所披之衣。《左傳·昭公十二年》寫：“雨雪，王皮冠，秦復陶，翠被，豹舄，執(zhí)鞭以出。”晉杜預注：“秦所遺羽衣也。”唐孔穎達疏：“是秦所遺也，冒雪披之，知是毛羽之衣，可以御雨雪也。”這里的“翠被”，就是鳥羽做成的披風或大氅。古漢語中“被”“披”通假。第三類即是舞服了。用鳥羽制成舞服或許太過奢侈，很多文字記載中的舞蹈羽衣是用錦緞紡制成的。南朝宋鮑照《代白纻舞歌辭》中寫：“吳刀楚制為佩袆，纖羅霧縠垂羽衣。”唐鄭嵎《津陽門詩》：“花萼樓南大合樂，八音九奏鸞來儀……馬知舞徹下床榻，人惜曲終更羽衣。”注為：“上始以誕圣日為千秋節(jié)，每大酺會，必于勤政樓下使華夷縱觀……又令宮妓梳九騎仙髻，衣孔雀翠衣，佩七寶瓔珞，為霓裳羽衣之類。曲終，珠翠可掃。”一提起《霓裳羽衣曲》，就自然想起楊貴妃。在白居易《長恨歌》中，本來就“驪宮高處入青云，仙樂風飄處處聞”。馬嵬坡香消玉殞后，待玄宗“遂教方士殷勤覓”時，是“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云起，其中綽約多仙子”。當楊貴妃“花冠不整下堂來”時，還“風吹仙袂飄飖舉”，依然“猶似霓裳羽衣舞”。原來羽衣始終也離不開仙氣。

1976年在河南洛陽發(fā)掘的西漢卜千秋墓中，全部壁畫題材都圍繞著引魂升天。王室墓頂脊上有凌空升仙的場景，前為身披羽毛的執(zhí)節(jié)仙人引導，其后有雙龍、白虎、朱雀等仙禽神獸。而與此墓很近的，1957年于燒溝村南出土的西漢中晚期墓葬中，除了有這些霧氣縹緲的神話形象以外，還以朱、墨、白三色繪出流云和星辰。這些星辰圖，是從漢代所提出的“五宮”中選取出來的，其分布的星宿代表天體（《史記·天官書》記載）。引魂升天的仍是羽人，這說明中國古人認識的天是現(xiàn)實和浪漫兩部分結(jié)合的。2004年我去日本奈良講學時，恰巧趕上正倉院的每年三天定時展，內(nèi)有一幅中國唐代作品《羽衣仕女》，畫上豐腴的唐代美女，平面的衣服上沾滿了有序的白色的羽毛。雖然年代久遠，羽毛已經(jīng)散落不全，但是那種極致的想象力真是令人嘆服。古人認為大唐就是人間天堂。

我們這一代人小時候聽的都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月宮嫦娥、天兵天將。到老年了，真的看見有中國人自己的空間站遨游于太空，中國人確實在空間站講課做試驗。古人的飛天夢，竟然能夠在我們這代人的有生之年得以實現(xiàn)。祖國啊，說不完的感慨，道不盡的自豪。（華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