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曹操為報赤壁之仇,在平定涼州后,親率步騎四十萬,欲一雪前恥,痛擊孫吳。當時,曹操的勢力范圍已抵居巢,含山、無為則被東吳控制。曹操要南下伐吳,一定要從巢湖經濡須水入江。東吳十分清楚,如果濡須水口不保,長江防線就會洞門大開,曹操隨時都可能直逼東吳的都城建業(南京)。孫權早知曹操必有雪仇之戰,于建安十六年,用呂蒙之策,揚水軍之長,在濡須口搭建城寨。兩軍接戰,曹軍就被孫權斬“得三千余人”“溺死者亦數千”。雙方相峙,曹軍堅守不出。孫權數次挑戰,甚至親自乘小船進入曹軍大營,“行五六里,回來還作鼓吹”,曹操則“敕軍中皆精嚴”“弓弩不得妄發”。兩軍對峙月余,孫權給曹操寫了封“春水方生,公宜速去”的書信,曹操接信竟然說:“孫權不欺孤”,撤軍而歸。
在《三國志》《資治通鑒》里讀罷此事,甚為不解。曹操是“天下之雄”,此戰四十萬大軍對七萬東吳軍,即使初戰有失,充其量也不過萬,怎么會孫權屢次挑戰,而他會膽小如鼠,堅守不出?“公宜速去”,作為子輩的孫權“此令”一出,他怎么會如此“聽令”,率大軍而歸呢?
研究多種史料后,我深深感到,曹操此舉,正是孔子所說的“勇于不敢”。
曹操一生都不是耍狠斗勇的匹夫。“為將當有怯弱時”,是他之所以成就霸業的奧妙之一。《資治通鑒》和《三國志·魏書·夏侯淵傳》記載,曹將夏侯淵勇猛如虎,斬梁興、逐馬超、破韓遂、滅宋建,橫掃羌族、屠各等外族勢力,虎步關右。越是打勝仗,曹操就越擔心他,屢次告誡他:“為將當有怯弱時,但不可恃勇也。”夏侯淵并沒有把曹操的告誡當回事,一味恃勇,最終戰死在定軍山下。曹操身經百戰,大小之戰都會想到自己的弱點和不足,全心而戰,全力以搏。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他講的“怯弱”,不是畏葸不前,也不是一籌莫展,而是不恃“專勇”,知己不足,智勇兼備。既有逢敵亮劍之勇,也有戰戰兢兢之心,不妄狂,不逞匹夫之勇。
這使我想起《道德經》里老子說的兩句話:“勇于敢則殺;勇于不敢則活。”一個人什么都不顧忌,一味恃勇,則充滿兇險,而勇于不敢,有所顧忌,則處事就能穩妥靈活。子路曾經問孔子:您和我,誰比較適合帶兵打仗?孔子說:我適合。孔子一個大儒,怎么適合帶兵打仗呢?子路于是反問道:您不是常說我很勇敢嗎?孔子說:可我不僅勇敢,還勇于不敢呀!”子路又請教孔子:如果您統帥三軍,您會選擇誰來充當助手?孔子答道:那種空手與虎搏斗,徒步跋涉急流,縱然身死也無悔意的勇猛之人,并不值得贊賞。而那些遇事謹慎冷靜、考慮周詳、善謀良策去成就事業之人,則可以共事。(見《論語》相關資料)
曹操“勇于不敢”,首先是“春水方生”。他清楚東吳兵馬善于水戰,而自己的部隊不諳水戰。兵臨濡須,他本想迅即開戰,讓東吳水軍在上船之際未形成戰斗力之前,即被擊敗。可誰知東吳軍不在岸上,而在濡須口修建的水寨中。戰事一開,曹軍派出許多小船渡到水洲上,而東吳兵則將其團團圍住,雙方在水上展開了激戰,東吳軍揚水上之長,曹軍則充分暴露了水戰之短,初戰竟失萬人。而“春水方生”,江水大漲,曹軍將更加喪失戰斗力。曹操一生征戰無數,勝多敗少。然而數次南下都未能突破長江天險,大多數都敗在了長江上。赤壁之戰,江浪之中,將士暈船,又廣染瘟疫,曹操記憶猶新。“嗟乎!固天所以隔南北也!”(曹丕語)
曹操“勇于不敢”的第二個原因是,此戰相峙之際,劉備正在益州和劉璋爭奪地盤。如果四十萬大軍陷于水戰之中,不僅攻伐難以得勝,劉備則會乘機得個大便宜。這種欲取不得反而有失的蠢事,曹操是絕不會干的。
當然,曹操“勇于不敢”應還有內政方面的原因。他率大軍南下,大本營中荀彧已經去世。以前征戰,荀彧主持后方,他比較放心,現在荀彧一死,后方的穩固是他心中一直放不下的。南征之前,他已經有了“參拜不名,劍履上殿”的待遇。南下征戰,他不是真正為了那“令諸侯”的“挾天子”,而是為了自己的霸業。朝堂之事,勝過一切。
所以“公宜速去”,不是孫權之令,而是曹操之謀。他率大軍南下,“臨江飲馬”是其為一統天下的“勇于敢”,而戰事一開,相峙月余,“春水方生”“乃徹軍還”,是其審時度勢、從長計議的“勇于不敢”。
勇于不敢何止戰場,商場政壇都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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