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峰1993年上大學,趕上了詩歌黃金時代的尾聲。“那時候,詩人還游走于校園,大學生在宿舍收留流浪詩人;每個高中都有搖滾樂隊,大家拼的其實是歌詞。我們相信只有筆和紙,也能干藝術。”
于是,徐浩峰對“練文字”這件事是有執念的,那也可能是整代人的特征。
不久前,由中國國家話劇院出品、演出的話劇《搭手飛人》首演,這是作為電影導演的徐浩峰的首部大劇場話劇。作品根據他發表在《收獲》上的小說《白俄大力士》改編,以時空交錯的方式,講述了一個關于師徒、傳承、情義的故事。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早在2001年和2003年,由他執導的話劇《北京無冬天》《這塊兒的黎明靜悄悄》,分別在北京人藝小劇場與實驗劇場上演。
徐浩峰說,北京電影學院有個傳統,從“第五代導演”再往前,學電影導演的學生同時把話劇導演也學了,所以在話劇能力上沒有問題,“電影學院的老院長章泯和導演系老主任田風,在新中國成立前就是著名的話劇導演”。
但畢竟是一個電影學院,做話劇導演就顯得有些“孤單”。“一方面沒有這么一幫搞話劇的同學一起;一方面需要自己做話劇劇本,而我的修為還不夠”。所以在導完兩部話劇后,徐浩峰暫時停止了話劇導演生涯。
出乎周圍人意料的是,徐浩峰沒有立馬轉戰影視劇導演或者編劇,而是寫起了小說,一寫就是快十年,他的第一部電影作品《倭寇的蹤跡》在2011年才誕生。這在中國導演身上并不常見,但徐浩峰覺得自己的選擇并不稀奇。
“法國電影新浪潮的導演,很多之前是影評人或者小說家;蘇聯電影新浪潮的很多導演,也都以文學修養著稱。所以,這不是我的奇思妙想,某種程度上算是繼承。”徐浩峰說,“我們這代導演相信,先把筆頭練好,再當導演。”
從大一到大三,徐浩峰寫了三年詩。那時候沒有那么多發表渠道,寫詩只為自己;那時候打印貴,對學生來說比較奢侈,復印便宜些,于是徐浩峰把自己的詩先工工整整地抄到紙上,再去復印,裝訂成詩集。不過,詩集已經和大學時光一樣,只留在了記憶中,“我有一個同學中年失敗,退出影視圈,退出城市,回到家鄉。他后來與同學們的交流,就是在網上發表自己的詩——他一樣得到同學們的尊重”。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徐浩峰的身份十分“斜杠”:從《倭寇的蹤跡》到《師父》《箭士柳白猿》《刀背藏身》……他拍出了自己的武俠電影風格;除了給自己的導演作品當編劇,還曾憑借《一代宗師》獲得2014年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在北京電影學院當老師,還幾乎每年都出版小說……終于在2023年,他重回話劇舞臺。
《搭手飛人》中,當代一部武打片的首映日,一位電影廠老職工的子弟,向職工宿舍的保安道出這部武打片的故事素材來源,繼而追溯到1916年天津武術界的一樁比武事件。情節推進的過程中,天津武術文化的傳說與典故、人情與品格,天津傳統武術界的推手與大桿子技法,一一呈現。
拍電影時,徐浩峰要求演員“真打”,武打形態要以“打得有理、贏得漂亮”為標準,一招一式,“讓武打呈現出古典建筑的理性”;到了話劇舞臺,還打不打?“以前的話劇遇到打戲,往往模仿的是京劇,擺一個樣子,慢慢打兩下,或者轉到臺后。我想做一個突破,一是加長時間,二是加上速度和力量。”
徐浩峰發現,電影適合表現復雜的動作和招式,其實現實打斗中并沒有那么多花樣,往往兩個人一搭上手,其中一人就飛出去了,也就是所謂的“搭手飛人”——這在話劇舞臺上得到再現??磥恚拕∮袝r候比電影真。
徐浩峰對天津武行尤其鐘愛。話劇《搭手飛人》與他的《師父》《門前寶地》等電影一樣,講述民國時期天津武行的面子與里子、規矩與破局。徐浩峰母系中的一些人是舊時代天津社會結構中的主干人物,他姥爺的弟弟李仲軒則是天津武行中的人物。“由于家庭原因,我從小聽到各種各樣的傳聞,長大以后有機會去掌握家族口傳之外的一些社會資料,這樣,慢慢形成了獨特的題材。”
“百年前中國人的生活邏輯,是我作品的主題,我也一直從民間汲取養料。年輕時我大量采訪自己爺爺輩的人,做了許多口述史文章,因此對民國時期有所了解,在這部戲中能夠有所體現。”徐浩峰說。
什么是百年前的邏輯?徐浩峰舉了一個例子,比如,有時候道德比法律管用。“中國百年前的商業沒有那么多紙面的契約,很多時候是口頭承諾,沒有物證,甚至連個人證都沒有。但只要說了,就會兌現。證據可以被賴掉,有契約就有欺詐,但講道德則不會。”
徐浩峰說:“我們這代人從校園走向社會,正是社會發生轉型的時候。又過了幾十年,我把這樣的故事搬上銀幕或者舞臺,發現現在的年輕人很喜歡。他們又開始相信禮儀與道德,尊嚴與堅守。”
中學時代,徐浩峰在中央美院附中,先學國畫又學油畫,老師同學都預測他會成為一個優秀的畫家;然而在畢業創作的時候,他又想當一個電影導演,考入北京電影學院。
“我最喜歡的身份,還是電影導演,這是我年輕時候就有的志向。我幾十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坐在監視器前。”徐浩峰說。
官方微信
官方微博
今日頭條
川公網安備5101900200431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