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詩人王計兵：“讓時間在時間里”

據中央廣播電視總臺中國之聲《新聞有觀點》報道，轉眼間，2023年已近尾聲。這一年我們記錄了很多重要的時刻，傾聽了很多動人的故事，總有一些人，讓我們難忘，他們的故事，為我們這一年的記憶添上了濃墨重彩。中央廣播電視總臺中國之聲《新聞有觀點》跨年特別節目《朋友，你好嗎》，帶您與老友再敘，共話來時路，展望新一年。

王計兵，54歲“外賣詩人”。今年春天，他的詩歌《趕時間的人》走紅網絡，在社交平臺上瀏覽量突破2000萬，“趕時間的人沒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引起很多人的共鳴。此后，他相繼出版了記錄外賣員日常的同名詩集《趕時間的人》、寫親人與愛人的詩集《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

“用雙腳錘擊大地，在這個人間不斷地淬火”

王計兵換過很多工作，但始終不改對寫詩的執著與熱愛。意外走紅給他的生活帶來了許多改變，但又似乎什么都沒改變。他仍在持續寫詩，他說，今年是他最高產的一年。

記者：過去的2023年，您是否大多數時間還是在送外賣，追趕時間？

王計兵：倒不是，今年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2月份之前，我仍然是那種生活狀態，新書上市發行之后，發行方搞了一些書籍的銷售活動，也被媒體關注，生活就徹底發生了轉變，偶爾還會參加一些詩歌方面的采風或者是創作團之類的活動……我今年一年的外賣跑單量，趕不上平常年份的一個月。

記者：這樣的日子是否讓您覺得輕松多了，不用再追趕時間了？

王計兵：對，從生活的狀態上看，對時間的要求沒有以前那么急了，但同時也帶給我一些不同于以前生活的壓力，我似乎帶著一種巨大的恩情和愧疚。說實話，我總感覺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像我這種狀態下寫作的人有很多，我是很幸運的一個，被關注到了，因為實際的生活和寫作之間形成了一種反差，會被大家特別善待。如果不是外賣員寫的，而是學者或者大學生寫的，這些詩都可能不會引起如此大的關注。我寫了30多年，水平也不是一下子能拔得很高，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一直在努力，嘗試突破自己，就怕辜負大家的好意。

記者：4月份采訪您的時候，第二本詩集還沒出版，當時您已經寫了4000多首詩，現在這個數字有更新嗎？

王計兵：今年是我最高產的一年，最高的一個月寫了100多首詩歌，最低的一個月也寫了60多首，這是以前沒有的數量。現在保守估計有5000首，甚至6000首了。

王計兵與他的詩集（央廣網發 受訪者供圖）

記者：創作重點有沒有變化？

王計兵：我今年主要的精力就是放在外賣小哥這個群體上。我對外賣小哥進行過調查，加入了外賣小哥的各種工作群，我會觀察他們的日常、他們的語言表達，把這些整理成作品。我從騎手轉成詩人被大家所知，我想為這個群體做一點事情，正好我也打算出一本詩集，重點放在外賣員上。

記者：新的詩集已經在醞釀當中了嗎？

王計兵：已經進入審校的階段，名字叫《低處飛行》。選“飛行”這個詞是因為我聯想到我們外賣小哥的工作狀態，幾乎都是貼地飛行的。我想表達一種生活的態度，飛行是我們的一種生活狀態，我們有翅膀，無論所處位置高低，只要我們愿意，每個人都可以飛行。我觀察到，這類題材仿佛一定會被一些人排斥，我想嘗試打破一下，想告訴大家我們的生活是值得歌頌的。

“歲月把一部長篇連續劇，濃縮成一首詩”

最初寫作時，王計兵不為身邊人所理解，甚至被父親燒了書稿。一路走來，家人的看法在不斷改變，王計兵也將這些經歷與情感濃縮，放在自己的第二本詩集《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中。

記者：在家人眼里您是“笨拙”的嗎？

王計兵：不僅在他們眼里，我想呈現給生活和世界的就是一種笨拙的狀態。笨拙代表真誠，世界在笨拙地愛著我，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這種愛是相互的。

記者：您在很多場合講過家里人對您寫作看法的變化，比如，您的父親、愛人會吐槽您寫的東西。身邊的人對您的創作有怎樣的影響？

王計兵：對我的影響不大，包括父親燒了書稿，但我仍然默默寫作。我甚至覺得，我的生活一直是一種不規則的“固態化”，我的愛好則呈現一種“液態化”，隨著“固態化”會不斷改變自己的形狀。

我對身邊人的影響倒是逐漸顯現出來。現在寫作成了我們家的頭等大事，我愛人經常會問我你這幾天寫了多少，她認為這是特別榮耀的一件事情，會督促我，孩子們也會感覺很驕傲，甚至會把我的作品發到朋友圈。我愛人前幾天還寫了兩首詩！

“自然而然，滴滴答答”

王計兵的妻子郭依云在他接受采訪時一直坐在旁邊，安靜聆聽。她對記者講到一些往事時，旁邊的王計兵也會發出情不自禁的笑聲。在采訪中，王計兵朗誦了《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這首“自己最成功的情詩”：“鄰居送來的舊沙發/讓妻子興高采烈……讓愛在愛里／就像時間在時間里/自然而然，滴滴答答。”

記者：這么多年，您如何看待您丈夫寫詩？

郭依云：以前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沒有壓力，他寫完就念給我聽，我也津津有味地跟他討論，有小孩了，他再讀我就不愿意聽了，我覺得，又不當吃不當喝的，還不如去干點別的。后來他看我不愿意，就不念給我聽了。他認為我喜歡的東西肯定好，我不喜歡了，他也就不拿出去了。再后來，他都是偷偷寫作，但是他發到QQ空間里，我有時候也能看著，他偷偷地寫，我偷偷地看。2017年，他投稿發表了以后，我認為我老公堅持多年終于有盼頭了，就替他高興，我比他還開心。

記者：都說《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是寫給您的情詩，里面講到鄰居送來舊沙發的故事，真有這個沙發嗎？

郭依云：有，現在我們還坐著。人家認為是他寫給我的情詩，我認為他是記錄我的糗事，把我當時笨拙的樣子都記錄下來了。不過，每次讀到這首詩，我都心里特別難受，原來我在那個時候是這樣的，都沒感覺，糊里糊涂的。沒有很多的時間去記錄老百姓的生活，我老公用筆記下來了，我特別感動，要不是被記錄下來，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原來是那種狀態。

記者：聽說你們是因為渡船上的一本書而定情的，這是什么樣的故事？

郭依云：我家住河東，他家住河西，那會我去對面打工掙幾毛錢，那條河沒有橋，坐渡船需要一元。搭運沙的船不要錢，但不愿意載我們，因為裝了人，沙子就運得少了，他愿意（載我們），一來二去就熟悉了。那時候我喜歡讀小說，他的船頭一直都有一本書，我就托人問他能否借來看，他說他家里還有書，都可以借給我看，我家里也有書，我們就換著看。有一天，我把好玩的話抄在紙上夾書里忘了，就夾著還給他了，后來他也寫給我。

舊年轉瞬即逝，談及新年計劃和愿望，王計兵計劃在年頭、年尾各出一本書，也不會丟掉外賣行業，他表示熱度降低后自己總要回歸正常生活。此外，他還有關于家里人的愿望，與郭依云的類似，“孩子們能更輕松些”“別那么累，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是他們質樸的期待。新年將至，郭依云說：“就想一家人一起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