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被理解到獲得尊重，95后“粉紅”獸醫白婳這樣說

《面對面》欄目記者見到白婳，是在她的獸醫診所外，當地一名養殖戶帶著他的小牛犢正在找她看病。

記者：這是工作服嗎？

白婳：對。冬天了，我就穿的這種加絨的，夏天是穿那種薄一點的。

白婳：這是小牛犢，拉稀。它消化不好。

記者：需要給它怎么治呢？

白婳：輸液。

白婳今年28歲，做獸醫已經八年多了。

白婳：我進來兌藥。熱一下它這個溫度，跟牛的溫度差不多，牛就不打戰了，不然太涼的話牛會打戰。

在同事的幫助下，白婳開始給小牛犢扎針，因為牲畜有很厚的毛，找到靜脈血管就很不容易，扎針就更難。因為牲畜不能用語言溝通，他們可能會隨時亂動，很容易跑針。

像這樣的治療，對白婳來說是家常便飯。但粉色的車、粉色的工作服、粉色的靴子，讓白婳跟人們印象中的獸醫形成巨大反差。

記者：我仔細研究了一下你這個名字，“婳”你自己知道這個名字有什么講究嗎？

白婳：就是甜美、美好的意思。我媽那時候翻字典，她就感覺這個字寓意比較好一點，然后給我起的這個名字。

記者：一般人看到這個名字，可能這個姑娘應該是學藝術、學畫畫？

白婳：剛開始的時候在學校里面不是學的這個專業。后來因為我爸我媽養牛，我們家牛死得比較厲害。家里面本來養了十幾頭牛，結果一年死了7頭，回去就看到我父母那種無助的表情，特別傷心。當時也找獸醫也找不來，我也不會治牛也不會看，那時候也沒有手機，也沒有辦法去查一些資料，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死掉，我就下定決心去學校自己轉了專業。

記者：那個時候你多大？

白婳：那個時候我15歲，初中畢業之后上高中上一年。當時轉的時候沒有敢跟我爸媽說，因為他們肯定不同意，他們肯定希望自己女兒上高中考個大學，但是我自己轉了。轉了這個專業之后我就回去，我爸就感覺不對勁問我，我說我轉了畜牧獸醫專業。他也什么話都沒說，就說只要你喜歡這個行業你就要好好地去學。

自己做決定，選擇了獸醫這個專業，等到上解剖課的時候，白婳才開始覺察到了困難。

白婳：剛開始的時候，我們班本來女生就少。兩個班十幾個女生，我們同學看都不敢看，暈血，一看到殺雞的過程都害怕，躲得遠遠的，我還敢上手嘗試。

記者：除了讓自己有更多勇氣之外，那還得需要自己準確吧？

白婳：對，如果你殺雞位置不準確，一刀下去殺不死，只能來個第二刀、第三刀，很殘忍，內心的坎過不去。但是你要學了這個，出去幫助養殖戶，你只能接受這一切。

記者：抵觸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反正獸醫這個工作還會有專業的人來干，完全你可以不學的。

白婳：這個沒有，我就想我既然選擇了，我肯定要堅持干下去。

在兩年半的學習中，白婳每年都是技能大賽第一名。畢業前的實習，是她真正走進豬圈、雞棚的開始。

記者：真正到了生活的場景里，真的到了豬圈，真的到了養雞場，那樣的環境你適應嗎？

白婳：剛開始感覺確實怎么能選這個行業，但去了之后給雞打針、看小豬，你看著它們很可愛，把它們救活的時候心里面特別有成就感，感覺特別欣慰特別開心。

記者：都能救活嗎？

白婳：有的能救活，有的還是救不活。比如難治的不好治的還是救不活。

白婳：當時豬難產，接生的時候肚子里面懷了十幾個，已經產了8個了，但是它一直努著。養殖戶讓我戴個手套進去掏一下，其實我那時候也不太會，手套戴上的時候我手不敢往里伸，我又什么也摸不到，他讓我又往里伸，我就摸到小豬嘴，摸到小豬腿。往出拽，拽不出來，那個小豬太大，就卡在那，怎么拽也拽不出來。最后把那個豬拽出來的時候已經死掉了，就感覺心里面特別難受，自己很內疚說可能是我拽死的。來到學校里面我向老師請教，老師說是我不會接產導致的。

記者：那你有沒有那一刻動了不再干這事的心思？

白婳：沒有，當它活不了的時候，我更要想著我要把這個東西好好研究、學好。以后遇到這種事把它們能救活，從來沒想過要放棄。

2015年，白婳從學校畢業，來到一家大型養殖企業應聘，企業老板給她安排了化驗牛奶的工作，但她卻一心想要進牛棚。

記者：怎么說服他的？

白婳：他一天在監控里看到我在牛圈里轉，經常跟獸醫在一起。然后他就來說，我說我活干完了我就跟著他們干。他說只要你喜歡你就跟著他們學，后來他就很支持了。他們扎針的時候給我教扎針，他們給牛看病的時候就是要兌藥，我就幫他們兌藥，聽診、做手術的時候我給他當助理。

記者：輸液怎么扎？

白婳：輸液就比較難扎，我現在基本上都是一針見血。

記者：這一針見血的功夫得練多長時間才能練成？

白婳：練了好長時間，我專門買的那種假的像皮筋一樣，然后就綁緊，因為你血管扎進去是有彈性的，你要感覺扎進去空了的時候，就是血管。我買的皮筋就是自行車上氣門芯那個，那個中間是空的。

記者：問題是牛還會動。它并不會像人一樣，它能聽懂話，你就安安靜靜我給你扎針。

白婳：1000多斤的牛勁就比較大，給它扎針就比較難扎。輸液就往靜脈輸，有的時候會扎到動脈。還有的時候就是扎到皮下了，輸進去藥脖子會腫一個大包。

做獸醫會遇到危險，尤其是面對大型動物，白婳就曾經受過傷。

記者：經常被踢，聽著好像跟特別隨意的事似的。

白婳：因為你一天要看好多牛，你就沒辦法去防。有的牛很乖，有的牛就很壞，就會被踢到?；旧暇褪歉羧砦灞惶叩?，但是我就比較堅強，只要能走路好點就不用管。

白婳：有一次我腳被牛踩腫了，直接不能走路了。腫得鞋都穿不進去了，我穿35碼的鞋，拖鞋穿37碼的腫得特別厲害。

記者：你不怕？

白婳：習慣了，有一次給?？床〉臅r候，牛角把我頭頂傷了，整整縫了14針。扎針的時候，牛頭沒拴好，它頭反過來就一甩。當時就流血了。同事又不會開手動擋車，我就開著車，還拉著他們幾個去醫院縫的。

2017年，白婳回到家鄉開城鎮寇莊村做起了獸醫。白婳自己家里也養著牛，她的父母告訴附近的養殖戶，自家女兒當了獸醫，讓大家有事可以找她。但父母的推廣并沒有起作用。

白婳：我剛開始的時候，養殖戶給我打電話叫我去給他家?？床。业介T口說問我來干嗎來了，我說我就是獸醫。他就說他家牛好了，就不想讓你看。還有你到他家去，你說你要給牛打針，你會扎針嗎？你還能看牛??？我活了半輩子，還沒見過女的給?？床　?/p>

記者：可是好多人都會說第一次見到穿這么粉的，開的小車都是粉色的獸醫來到牛圈里？

白婳：本來你這個工作就比較乏味、比較枯燥。我為什么要弄成粉色的？因為粉色就比較干凈，看著比較治愈人，穿著我的粉大褂、小粉靴，看到我整齊的醫藥箱，我就特別開心。

記者：第一次穿成這樣出現在農戶家的時候，大家驚訝嗎？

白婳：驚訝，不相信。而且他們那種看你的眼神，你都感覺特別不舒服。因為他覺得一個女的你跑到牛圈里面，而且在他們眼里他就覺得獸醫臟一點，身上肯定有牛糞。我每天出門都要化妝，而且我雨靴天天洗，大褂我天天洗，我的衣服天天換，第一感官他們就覺得不像干活的，不像是看牛的。

記者：你什么樣的時刻你覺得你贏得了他們的尊重？

白婳：就是我通過做網絡、拍攝視頻，讓大家看到我真真實實出診給牛看病。為什么要直播呢？你不能預測到這一頭牛是好是壞，我想通過這種直播的方式，更真實展現我的技術，讓養殖戶、讓身邊的人、讓大家看到我真真實實地在牛圈里面給?？床。皇亲餍?、不是擺拍。

2021年，白婳開始制作網絡視頻，隨之而來的是她的活也越來越多。她在家鄉方圓50公里的范圍內，每天奔波近100公里，而且是從早上7點到晚上11點，隨叫隨到。

記者：我看到你的短視頻直播，接產頻次非常非常多，但是我仔細看了一下，接產是一體力活。

白婳：就是體力活，你說一頭小牛犢它最小的也有50多斤，大的話它有100多斤?，F在牛都是圈養的，運動量小，胎過大，難產的就比較多。它已經卡在骨盆那，你只能使勁往出拽了，要用很大的力氣。

記者：在里面去操作這個過程，需要用多大的力氣？像你這九十斤才能完成。

白婳：我記著前一段時間，有一個難產，跪在地上接了五個多小時，當時真的是感覺我身體都虛脫了。

記者：為什么需要這么久？

白婳：等我來的時候，小牛犢死了，但是大牛起不來了?，F在只能把小牛拽出來，讓我來給它做剖宮產手術，給它直接取出來。

記者：五個小時，一直保持一個姿勢？

白婳：就跪在地上，跪著趴著，趴著跪著。最后牛出來了。

白婳：其實打擊最大的是養殖戶，因為今年牛的行情也不太好。他們辛苦了一年，就等著生下來的小牛犢賺錢。結果小牛犢再死掉，大牛死掉，他們這一年就白忙活了。

記者：你為什么能那么共情養殖戶他們情緒的變化？

白婳：感同身受，能體會到他們的不容易。包括在養殖戶家去看牛，有的條件特別差的，或者家里有老人的。這種我就免費給他們看牛，或者接出來小牛犢死的，我不收錢之類的。

記者：但是你也需要付出勞動。

白婳：其實當你把一個工作當成自己一份很熱愛的事情去干的時候，你就不會覺得只是為了金錢，你就覺得干這個事情特別有意義，特別值得。

在白婳的獸醫商店里，藥品、商品琳瑯滿目，基本覆蓋了周邊村莊的需求。白婳選擇商品有個辦法，新藥或之前沒有用過的商品她會給養殖戶免費試用，效果不好，她就從購買清單中刪除這個商品。用這樣的方法積累下來，白婳的店里顧客絡繹不絕。

記者：我看到墻上掛著“初心如磐，甘把青春付鄉情”。

白婳：這是一個養殖戶送我的。

記者：而且一進來都是粉色，就像你的衣服一樣。

白婳：大家進來說你這不像給?？床〉?，像賣化妝品的。養殖戶到你店里面來的時候，看到你店里面收拾得整齊干凈，他們心情也好，下次他還會來你店。

如今，白婳在固原當地開了兩家獸醫服務站，她也從當初一個人到處跑，發展成為一個11人的年輕團隊。他們以90后年輕人為主，為原州區當地幾乎所有的養殖戶服務。

記者：現在有多少年輕人因為你愿意學畜牧行業？甚至來到了獸醫行業。

白婳：就像我妹她就是大學生大學畢業，還有我同學，他們出去之后也不干這個行業了。但是因為我在做，我就把他們叫過來。專門有看店的，還有出診的，都是90后，都是年輕人在一起，就是特別開心。

記者：我在想你那個視頻里面經常出現你們的小伙伴，自己拿著各種各樣的工具，比如吸鐵的時候拿管子、拿鐵，你還讓大家每個人聞一聞。

白婳：視頻就是展現出來的都是我們最真實的畫面。因為我想讓大家看到一個真實的獸醫，我所有的視頻從來沒有劇本。我怎么樣出診給?？床〉?，全把這個過程記錄下來。

短視頻和網絡直播給白婳帶來關注和流量，從1萬、2萬，到現在的200多萬、300多萬，她成為一個網紅博主。

記者：這個過程你的心態沒有變化嗎？

白婳：有，真的是起起落落。比如說我到10萬的時候，我粉絲突然不漲了，在這個過程中我就會去找我自身的原因，我會出診問養殖戶跟他們更好去溝通，把這個事情做好，把視頻優化。

記者：為什么你那么在乎網絡上的點播量和你的粉絲增長量？

白婳：我們這個行業里面現在缺的就是年輕人，缺的就是返鄉創業回到農村里面，真真實實幫助養殖戶解決問題的年輕人，這就是我做短視頻的目的。

記者：隨著你短視頻粉絲量的增加，會不會有一些廠家就來找你，說你現在已經有了流量了，那就來開通賣貨，走主播帶貨這條路？

白婳：找我的特別多，天天都會有人來，你一場直播下來賣個一兩百萬，一個月賺個幾百萬，這種很多人都跟我這樣說。但是我沒有，我從來不是這樣想的，我是想穩穩當當一步一個腳印在這個行業里面持久走下去。

記者：長久走下去的前方是什么？

白婳：前方就是在畜牧行業里面做好、做強、做大，堅持在這個行業里面發展。有能力的話就是有自己的團隊，帶自己的獸醫團隊，服務全國各地的養殖戶。

記者：做一個可以輻射全國的獸醫團隊？

白婳：對。其實很多人就覺得我干這個工作，我就是為了生存，就是為了賺錢。但是當你把一個事情干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對于我來說我要干的這個事情特別有意義、特別值得。不是說我給他看了一頭?？春昧?，我必須得要收1000、2000塊錢，你收了錢你也會不開心。只要我自己開心，養殖戶開心，這一點我覺得這是我的想法。

記者：現在能夠讓你能開心特別持久的是什么？

白婳：走自己的路，照著自己的想法，堅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