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講述華坪女子高中校長張桂梅創校故事的電影《我本是高山》上映,我第一時間去了影院,看著屏幕里的高山、藍天、短頭發的女孩們,和那個拿著喇叭在學校走廊里穿梭的身影,我一下子被拉回到3年前的夏天。
2020年7月,我去云南麗江華坪縣采訪了張桂梅,并和那里的老師、學生交談,試圖還原張桂梅創建女高的故事。那時,有關張桂梅的討論度還沒有這么高。后來,她一步步被發現,成為公眾心目中的英雄,上了很多次熱搜。
因為張桂梅故事的豐富性和復雜性,也因為華坪女高觸及了教育、女性等諸多議題,《我本是高山》注定是一部引起討論的影片。
故事里呈現的女性困境和我當時的見聞一致。采訪時,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學校創立之初,因為學生成績差,曾面臨關停。張桂梅迎來了建校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難堪,面子過不去,你自己非要干嘛,人家不讓你干你非干。”可見,即使強大如張桂梅,也有退縮的時候。
重要的是她沒有放棄,她給老師下指標,每天拿著喇叭,在食堂、在校園、在寢室,追著學生喊:“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還有1分鐘!還有30秒!”學生們睡5個小時,吃飯花10分鐘,周末休息兩三個小時。很多人都說張桂梅不近人情,可只要認定的事,她就悶頭干,她說只要不傷害學生,對她們有意義,她就去干。
她不像傳統意義上正襟危坐的校長,她看到不對的就直接說,甚至罵。
對于這樣一位個性鮮明的校長,學生們并不覺得被傷害,相反都感激她。張桂梅很重視家訪,翻山越嶺,去幫助每個家解決困難,她說:“找到家庭凝聚的點,學生就覺得欠了一份情,就有上進心。”
她并不固執保守。有的學生反饋,進大學后什么都不懂,她“與時俱進”,讓學生跳“鬼步舞”,聽周杰倫的歌。
年輕時的張桂梅微胖,性格豪爽,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紀錄片里,她去家訪,兩手插在褲兜里;一把將女孩抱過來,像一個豪邁的女將軍。到了晚年,病痛折磨得她身形瘦削,滿臉皺紋,但她那種女將軍的氣勢和威嚴仍在,說起話來雷厲風行,中氣十足。
演員飾演的更像晚年的張桂梅,樸素平靜,眼神里多是柔和。除此之外,她的眼睛里還有憂慮,更有一種決絕,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篤定和從容。
采訪時,我常常疑惑,一個人要有怎樣的精神支撐,才能把自己的痕跡全部抹去,一心投入事業當中呢?我沒見過她穿鮮艷的衣服,也沒看到她用過護膚品,不管是在福利院還是學校,她睡覺的地方都只是一張小小的單人床,樸素、整潔。在偌大的校園里,你找不到真正屬于她的東西,可又處處能看到她的印記。
能解釋這種投入和決絕的只有信仰了。她每天都戴著黨徽,每周日開會都讓老師們先唱一遍國歌再開始。她說自己小時候學雷鋒,讀《紅巖》《牛虻》,能戴上紅領巾感覺自豪得不行。說著說著,她就開始跟我們唱紅歌。
回憶起小時候的生活,她很開心,說那時候人們互幫互助,不分你我,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才向往共產主義。她相信書里那些人物,將江姐當作精神偶像,并立志像她那樣奉獻,“你為更多人活著,為民族和國家活著,你有力量”。
對于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我想,不管是什么樣的創作,對她最大的尊重都應該是保持誠實,盡力將她還原成一個真正的人,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其實,她也愛美。她說自己年輕時去講課,穿紫色皮鞋、天藍色褲子、紅色上衣。她伸出腳,問學生:“看我美不美,漂不漂亮?”
她也有普通人的情感。她曾在一次訪談中講過,因為要去北京爭取一批資金支持,她沒能回東北老家見病危的哥哥最后一面。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能原諒自己,“我也不是鐵板一塊,有時候也想家”。她說,自己很想去親人的墳頭坐一坐,但最終想想還是算了,“我還是扔不下這個地方”。
看到她的脆弱、不完美,才能真正理解她,理解改變大山女性命運背后之艱難、之重要。
希望張老師能陪伴我們久一點,她的身影能在高山上多駐留一會兒。電影里有一個場景非常動人,老師們將女孩們帶到高山上,指著遠方,說她們向往的學府在什么方向,距離這座大山有多少公里。女孩們看著遠方,眼睛閃閃發光,流露出渴望。
那么,跨過高山之后,女孩們命運的齒輪轉到了哪里?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嗎?她們能不能適應大學的生活,有沒有找到工作,生活境遇有沒有改善,對于這樣底層出來的女孩們,社會又該提供什么樣的幫助?這是真實世界里,張桂梅留給我們的下一份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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