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總裁”與“足壇蛀蟲”，誰是董錚？

他曾在疲憊時聽《夜空中最亮的星》激勵自己，如今拋卻理想，涉嫌嚴重違法。

縱觀近期落馬的足協官員，中超聯賽有限責任公司原總經理董錚有些不一樣。

回首過往，他在中國足協工作了20多年，投入了全部青春；翻看履歷，作為北京外國語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他放棄了收入更高的機會，投身到足球領域；與他有過交往的人都評價，他喜歡交朋友，沒有官架子。

所以，當3月29日官方通報稱他涉嫌嚴重違法接受調查后，業內人士一度感到意外。足球媒體人、球員代理人趙震說：“今天看見了通報，除了他的名字，一切好像都那么陌生。”

人是復雜的。當我們回顧董錚的往事，唏噓嗟嘆之余，會領悟到更多發人深省之處。

·3月29日，湖北省紀委監委網站發布消息，董錚涉嫌嚴重違法，目前正接受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駐國家體育總局紀檢監察組和湖北省監委監察調查。

“曾想過在足球圈做出一番事業”

“與一些后面來足協、有自己小算盤的人不同，董錚來的時間足夠長，對足球的感情是很深的。”另一位足球媒體人趙宇與董錚有著多年的交往，他對《環球人物》記者說：“他具體犯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當初的確對足球有純粹的熱愛。”

看到董錚被調查的消息后，趙震發文提及與董錚的初識。那是2001年，國青隊結束阿根廷世青賽回國，趙震到機場進行報道。在接機的人群中，他看到了一個瘦瘦高高、長相清秀的小伙子，“穿著白襯衫甚是清爽”。這個小伙子便是董錚，剛剛畢業的他在足協外事部當翻譯，這是他第一天上班。

新東方北京學校副校長謝強也跟董錚是老相識。他曾在足協外事部工作過，辭職后，便是董錚接了班。后來，他得知董錚是他的北外學弟，“他比我帥很多，人也更溫和，待人接物比我成熟。他后來在足協發展得好，我覺得順理成章。”

·剛剛進入足協工作的董錚（左）還有些青澀稚嫩。

《環球人物》記者發現，接觸過董錚的人大多對他印象不錯，這多少與那個涉嫌嚴重違法的前足協官員形象有所反差。只不過，這些評價大多聚焦于他的早年生涯，以及待人接物方面。

大學畢業后，熱愛足球的董錚主動要求到足協做翻譯工作。那個年代足協翻譯的薪水并不算高，比如前國足主帥翻譯虞惠賢的月收入約為六七千元。

董錚喜歡踢球。每當足球記者觀看國家隊賽前訓練或足球場舉辦活動，他總要張羅著和工作人員、記者踢一場。

2002年韓日世界杯，中國男足第一次闖進世界杯決賽圈，《足球報》在駐地韓國西歸浦租了一棟別墅，門前有塊草地。趙震是時任記者，經常和董錚等人在門前的草地踢球。

“大家沒帶球鞋，就光腳踢。我們房子在半山腰，經常有人收不住腳就把球一腳踢到山下，一去撿球就是半個小時，那時候大家就坐在草地上一邊等一邊聊天。”

進入足協管理層后，董錚還是會對足球表現出熱愛。趙宇說，在國字號球隊比賽前后，“經常會傳播一些關于中國足球的煽情、勵志的海報或文章，我管他叫‘雞湯董’。”

趙宇相信，董錚傳播這些內容，是發自內心的，“他也曾想過要在足球圈做出一番事業”。

董錚給外界展現的，頗有些理想主義氣質。趙宇印象很深的是，面對一度身陷泥潭的中國足球和自身處境，董錚曾發自肺腑地說：每當疲憊時，聽到《夜空中最亮的星》都會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里面有一句歌詞是這樣的：“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和會流淚的眼睛。”

不過，董錚沒能堅持到最后，去年從足協辭職后，去了NBA中國。趙宇說：“據說離開的原因是與更高層領導鬧掰了，不得不走。”

·董錚出席活動。

出身外交世家

相比于中超聯賽有限責任公司原總經理，“中國男足原主教練阿里漢翻譯”是董錚更加廣為人知的身份。在那個時期，他隨阿里漢曝光的機會很多，大多數圈內外人士都是從那時認識的他。

阿里漢是從功勛教練米盧手中接過教鞭的，在2002年底到2004年執教中國男足。當年挑選翻譯時，董錚并不是呼聲最高的人。他之所以被足協領導看中，是因為保密意識突出。

此前，他是國足選帥組唯一的翻譯，參與了全部工作，但在塵埃落定之前，外界沒有聽到半點風聲。

在與阿里漢的相處中，董錚的交往分寸處理得恰到好處。除了提高業務水平，將訓練和比賽的戰術意圖準確傳遞給球員外，他行事低調、為人周到，自覺扮演一個配角的角色。

·董錚曾擔任中國男足主帥阿里漢（左）的翻譯。

即便在阿里漢回荷蘭休假時，董錚依然留在國足香河訓練基地。他每天會和教練組其他成員一同出現在訓練場，詳細記錄下球隊和每位隊員的訓練狀況，并及時向萬里之外的阿里漢匯報。但記者們發現，他從來不干涉訓練情況，從不越界。

趙震透露，董錚出身外交世家。雖然具體情況不得而知，但從他在足協的一系列運作中不難發現，他的行事方式頗有些家學淵源。

在常年翻譯過程中，他積累了與國外經紀公司打交道的經驗。2005年國家隊出國拉練，與西班牙和愛爾蘭對戰，都是靠董錚的私人關系聯系的國外經紀公司。

在他的談判下，中國隊獲得了與兩支世界足球勁旅交手的機會，還讓對方承擔了全部費用，連時任主教練朱廣滬都感慨：“這樣的比賽太值了。”

足協看中了董錚的長處，用心將其培養成外事人才。在2007年中國女足世界杯上，他被安排進入組委會工作，國際足聯甚至有意讓他作為中國足協代表前往瑞士工作。

后來，他多次擔任國際足聯和亞足聯賽事比賽監督和協調員，展現出過人的外事能力。

不過，在這些出色的運作背后，隱患和質疑聲也越來越多。

掌管足協三大“錢袋子”

董錚具體涉及到什么案情，還有待相關部門公布。但梳理他的過往，還是可以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趙宇回憶，他和董錚曾經有過一次嚴重分歧。

2018年5月，中國足協宣布與耐克繼續合作10年，趙宇寫了一些文章進行質疑。“我覺得這個應該放開，站在職業足球的角度來看，不管是大俱樂部，還是小俱樂部，可以讓他們自己找球衣贊助，不能大包大攬。”

當他將文章轉發到朋友圈，董錚在評論區進行連番質疑，說他“站著說話不腰疼”，趙宇則回懟他“這么簽純屬胡來”。趙宇說，時至今日，他依然認為簽約不合適。

在董錚的操刀下，當時的足協得到了不少短期發展的經濟利益，不僅簽下了新的服裝贊助商，還賺到過5年80億元的版權費。不少得到分紅實惠的俱樂部都對他評價很高。

·董錚曾任福特寶總經理。

自從進入足協管理層后，董錚的發展一路順風順水，最紅的時候兼任福特寶公司、中超公司、市場開發部的“一把手”，這三個部門全是足協的“錢袋子”。

從近期落馬的足協官員來看，中國足協原副主席于洪臣、中國足協原秘書長劉奕、中國足協原常務副秘書長陳永亮等人都和董錚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錯綜關系。

一邊是錢袋子，一邊是復雜的人際關系，如果沒有極強的定力，是很容易出事的。

“早在3月21日晚，就有人對我說‘董錚出事了’。我一點不吃驚。”趙宇回憶著與董錚交往的點點滴滴，感慨道：“我始終認為中國足球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按規律辦事，歐洲、日韓等國都遵循最笨的方法，而我們有時候太‘聰明’了，總想著抄近道，最后反而會得不償失。”

如果再向前追溯，會發現在2022年11月23日深夜，已經在NBA中國任職的董錚在朋友圈發了一則動態“人生得意須盡歡”，配圖是日本漫畫《足球小將》。幾分鐘后，他又自己評論“我只想哭，真的”。

從這個反常舉動可以看出，當時的他已感受到搖搖欲墜。而三天后的11月26日，湖北省紀委監委就宣布，中國男足原主教練李鐵涉嫌嚴重違法，中國足壇的反腐大幕徐徐拉開。

趙宇說，以前每次有爭執，董錚都會對他說：“下回踢球時鏟你！”趙宇回答：“行，我等著。”

如果董錚有朝一日還能和朋友相聚綠茵場，希望他已洗凈了內心“自作聰明”的污濁，回歸當初那份少年的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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