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飛鴻談《第一爐香》：梁太太的艷，藏在黑底下

七十歲后，香港導演許鞍華拍了眼下這部正在公映的電影《第一爐香》。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許鞍華曾把張愛玲的另外兩部小說搬上過大銀幕，分別是1984年的《傾城之戀》和1997年的《半生緣》。她說過即便有機會，“也不會拍張愛玲了。”但張愛玲的成名作《沉香屑·第一爐香》（以下均簡寫為《第一爐香》），顯然還是讓導演破了戒。

       小說《第一爐香》篇幅不長，故事也并不復雜， “電影講述女學生葛薇龍被姑媽梁太太利用展開社交游戲，在過程中被花花公子喬琪喬引誘，逐步迷失自我，走向墮落的故事。”梁太太由俞飛鴻飾演，同她上一部主演的電影《在乎你》，乃至她之前的角色形象迥異。
 

《第一爐香》海報，俞飛鴻飾演梁太太
 

 去年一次機緣，俞飛鴻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時，聊到此番出演梁太太，她笑言，二十多年前就看過小說，“那個時候我曾經夢想去飾演葛薇龍，演梁太太是不敢想的。梁太太的形象太復雜了，過了20多年，忽然發覺自己到了可以演梁太太年齡了。的確，這個人物相對于我其他的角色是有很大的不同，但做演員就該像個百寶箱，不是說我過往拿出來的是玉簪子，里面就只有玉簪子，箱子里可能還有別的寶貝。”

的確，相較于玉簪的清麗雅致，《第一爐香》中的梁太太，宛若她在小說中第一次出場時，黑色草帽沿垂下面網上的一枚“綠寶石蜘蛛”：“亮的時候，像一顆欲墜未墜的淚珠，暗的時候便像一粒青痣。”可以說梁太太是以一個統治者的姿態亮相的，滿面的黑紗給人壓抑感，綠色的蜘蛛閃爍則給人神秘感，預示著充滿變數的未來，又似乎未來注定只是滿目的黑暗。

彼時，俞飛鴻似乎已經預料到出演這樣的角色所引起的關注與爭議，“我相信我有很多面，只是對于公眾而言，可能過往看到的只有一面而已，常態的一面。對我而言，與其說飾演梁太太是一個突破，不如說這只是我去挖掘了自身另一種可能性而已。”

回首往昔，改革開放后，張愛玲連同她的作品著實在中國內地火了起來。作為上世紀90年代初的大學生，俞飛鴻說自己幾乎讀過張愛玲的每一部小說，“我覺得她的小說其實非常難去改編成影視作品，難點在于她的小說中可能沒有什么大事件，但細節描寫，特別是心理刻畫太多了。變成影視作品，就要往里面添加些事件去推動人物，但又有誰能寫成張愛玲那樣呢？你說高鶚還能續《紅樓夢》，誰能續（寫）張愛玲呢？”

相較而言，俞飛鴻覺得《第一爐香》的影視改編還稍顯容易些。作家筆下的梁太太，“是個有本領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時代的巨輪，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后。”小說里，梁太太和葛薇龍姑侄第一次見面時，梁太太的話語就饒有意味：“喲！原來你今天是專程來請安的！我太多心了，我只當你們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必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在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教授許子東看來，張愛玲在《第一爐香》中對女性人物形象的刻畫相當細致入微，“她尤為善于運用信而有征的實景，剖釋虛擬抽象的虛情———謂之‘以實寫虛’。而這種本體及喻體顛倒的筆致亦使得張愛玲作品中的環境描寫迥與人殊，字里行間更滲透了主人公的緊張心情。”值得一提的是，許子東本人今次也在電影中客串出演。

俞飛鴻介紹說，自己為此做了大量的功課，“包括閱讀大量關于張愛玲和她作品的評述，還要去學習那個年代女性的儀態和說話的方式，乃至如何去打麻將。”

談到同導演許鞍華間的交流，俞飛鴻說，兩人除了劇本，更探討了不少類似題材的影片，“比如說她推薦我看了桑弧導演執導的《太太萬歲》（1947年），還有大量的好萊塢黃金時代的一些老電影，比如費雯·麗的《The Roman Spring of Mrs. Stone》（《羅馬之春》，1961年），此外還有索菲亞·科波拉的《 Somewhere 》(《在某處》，2010年）。《羅馬之春》里史萊夫人和沃倫·比蒂間的關系，和《第一爐香》里梁太太、葛薇龍同‘拆白黨’間的關系有些相像。”

“我們通過看影片，先去找類似題材和時代的感覺，聊各自對于男性、女性的看法。許鞍華導演不想要人們想象中，戰前（第二次世界大戰）香港女性的那種樣子，好像都穿著旗袍，燙著波浪頭（的樣子）。我記得她對我說，梁太太一出場就要像三四十年代的Gloria Swanson（葛洛麗亞·斯旺森）、Marlene Dietrich（瑪琳·黛德麗）。她認為香港那個時代的名媛、交際花應該是她們那個樣子。”俞飛鴻回憶說。

俞飛鴻和許鞍華間的交流持續了半年。在開拍前三個月，她推掉了所有的通告，就是想把自己完全沉浸在角色中。“我和導演隨時都在發照片，討論角色的儀態和妝容。包括我同和田惠美老師一道，提前去試妝做造型。和田惠美老師已經83歲了，把自己壓箱底的一條巴黎買的古董絲巾拿出來，借給我在戲里佩戴，令我非常感動。所以在進組前，我其實已經變成梁太太了。”

談到電影的拍攝氛圍，俞飛鴻認為非常享受。“杜可風在片場永遠是趿拉著人字拖，他已經有點佝僂著背了，但在現場極其認真，對于運鏡和用光有很多自己的獨到之處。”而觀眾該如何去走進梁太太的內心世界，她認為角色本身首先是一位守寡的孀婦，如果觀眾細看的話，戲里梁太太的所有衣服都是以黑為主，有的黑里加了金絲，有的黑里透著暗紫或暗紅、深藍。“她在戲里很多時候都是黑色的服飾（示人），我們是把她的艷，藏在黑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