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他歌里的人

不久前，歌手左小祖咒的第51張個人專輯《涅槃》正式出版。是的，你沒看錯，在此之前，他已經出過50張專輯了。從1998年出版第一張專輯《走失的主人》至今，他專輯的出版速度是平均一年兩張多，《廟會之旅》《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四大名著》等專輯，幾乎每一張都是重拳。他的作品幾乎囊括了二十年間所有重要的大獎，包括華語金曲獎、華語音樂傳媒大獎、中國流行音樂20年十大搖滾唱片等，還獲得兩屆年度時尚先生稱號。

他的歌包羅萬象，幾乎觸及日常生活中一切情感關系，父母、兄弟、孩子、朋友、心儀的姑娘，都出現在他的歌里。他也寫他目之所及的房東與房客、民工與他心目中的阿詩瑪，每一種描摹都會因為其故事性而讓一部分善感的聽眾身不由己地被帶入，與歌中人物一道歡喜憂傷。

居于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的卑微夢想，是他反復吟唱的主題。“發了橫財給你買個天大的大花籃”，這種樸素甚至堪稱簡陋的愛情夢想令人動容。

他的愛情主人公都是不完美的小人物，但對愛情卻有著令人酸楚的赤誠：“要是沒有和你相遇該多好/這是我最后悔的事/要是沒有離開你多好/這是我第二后悔的事/我很慶幸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放棄了你/我雖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的底線是你”（《因為你西行》）。

那首著名的《憂傷的老板》更是如此唱道：“對于這個世界/你相當的古怪/對于我/你一點也不奇怪/對于這個世界/你是一個麻煩/對于我/你就是整個世界。”這樸實的土味情話給人的沖擊力，遠遠大于那些文雅的詩詞歌賦。演出現場，很多人會被這句暴擊到淚流滿面。

左小祖咒的敘事能力很少有人能企及。他往往在一首歌的開篇，就給你勾勒出一個電影場景，還帶出引人入勝的懸念。

喜歡左小祖咒的，會私自引他為知己。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大多是因為他“邪異而瘋狂的唱法”。很多人說他唱得難聽，但另一部分會回擊說“難聽得以至于好聽”。

而我理解，他唱的是醉酒后跌坐路邊的傷心人，唱的是到處求生路的打工人，唱的是心懷發財夢想的小保安，唱的是只能死后默對天空的孤獨勞工，唱的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他就是他歌里的人，他忠于他們，他變成他們，用他們的眼睛看世間百態人間炎涼，用他們的聲音去吟唱他們潦倒的痛苦、卑微的傷心，所以，他必須發出那樣“難聽”的聲音。

在音樂形式的探索和創新上，左小祖咒從未停下腳步。從實驗、迷幻、朋克起步，20多年幾十張風格迥異跳躍的專輯，讓任何樂評人都無法用一個標簽來給他的音樂做定位。可以說，他的音樂只能有一個標簽，就是“左小祖咒”。

個人認為，2019年發布的《四大名著》是他的巔峰之作。這套專輯共四張，38首曲目，時長達190分鐘，是目前世界上最長的一個搖滾專輯；其中，有的單曲長達19分鐘，有的單曲只有二十幾秒。38首歌就像一部大電影的主角、配角及群演，無論長短都缺一不可，它們一起推動著劇情的發展。

《四大名著》虛擬了一個浪跡大西北的內蒙古人，用他的腳步串起整整四張專輯，走到哪活到哪唱到哪，主題涉及出走、母愛、信仰、藝術、哲學、愛情、家庭與世界，而音樂配器則包羅了所經之地的各種音樂元素，馬頭琴、冬不拉、大提琴、民歌、誦經采樣等元素輪番登場，這使得每首歌的風格都迥然不同。《我會發瘋嗎，一定會發瘋的》有如廣播劇，《冰川凍土的水中花》是科幻小說，《青海湖畔》用人聲撕裂古典穩定的大提琴旋律……表現形式層出不窮，創造力令人瞠目。無論體量、內容、還是音樂技術上，都豐富異常，大氣磅礴成就平民交響詩。

人們剛剛適應他的變幻莫測，他卻在疫情期間完成了一張完全回歸純正搖滾的《涅槃》。這是一張向涅槃樂隊致敬的唱片，曾經深受涅槃影響的左小祖咒希望現在的年輕人在短視頻DGM泛濫的當下，去聽聽搖滾經典，去感受他們音樂中的純粹、真實、力量和慈悲。

50余張專輯中，有十幾張是電影原聲音樂，意境和旋律都至美至純。其中，為電影《世界》改編的《烏蘭巴托的夜》、與尚雯婕合唱的《羅曼蒂克消亡史》、與黃渤合唱的《一剪梅》、與范曉萱合唱的《西虹市首富》主題曲《你之所以是你》都已成廣為流傳的經典。他不改本色的“難聽唱法”在這些流行歌曲中絲毫不違和，相反，他的聲音賦予了經典流行歌以更耐人品評的人生況味。

早已擺脫貧困的左小祖咒，卻從來沒有忘記他的底層屬性。他拒絕過世界五大唱片公司之一的環球唱片的簽約邀請。他要的是創作和表達的自由，他一直都在用他獨特的嗓音吟唱小人物癡人說夢般的夢想，吟唱他們卑微又赤裸的愛情，和他們不為人道的寥落和哀傷……他關注個體，誠實面對內心。歌曲里有自嘲，有反諷，有銳利的審視。他的音樂讓我們看到了被主流世界忽略但卻有血有肉的人，那些被生活碾壓，在城市角落里孤獨著、羞愧著、壓抑著，但同時卻又誠心誠意對好生活抱有期盼的人。50余張專輯是他的個人史，也是這個時代的平民史，連在一起徐徐翻開，便如展開一幅橫跨三十年的人間浮世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