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入世前并不被看好,戴荃給友人聽,反饋一般,都嗯嗯地點頭,卻贊了別的歌。
幸而有《中國好歌曲》,戴荃做了兩季節目的音樂編曲,第二季還站到臺上唱,節目組多數人看好的是戴荃的《有時》,后來總導演吳群達選了《悟空》,戴荃一開口,大家都說,這位戴著紅領巾的小哥哥就是孫悟空轉世吧!這事兒現在說起來也頗有宿命感。
《悟空》總被人翻唱,最近一版是熱播綜藝《披荊斬棘的哥哥》里白舉綱張淇翻唱的。每有人唱,評論區總有人把戴荃“解凍”,說戴荃的原唱無法超越。
戴荃笑笑說,被優秀的歌手翻唱還挺開心的,而且“哥哥”節目的翻唱也經過正規授權了。
“這是首怪歌,那一季(《中國好歌曲》)出現了很多怪人,也成就了很多怪歌。”因此,戴荃說了兩個特別要感謝的人,一個是周華健,另一個就是安棟。
后來很多人來找戴荃商業合作,都懷揣著一個相同的訴求,“這首歌要像《悟空》那么燃!”戴荃有點懵,他反問自己,《悟空》哪里燃了?!
創作者與受眾之間不需要通天塔,需要的是時間沉淀,廣為流傳不可多得,音樂人想開了,做自己喜歡的就好,戴荃就是音樂人里比較自得其樂的。
“只為膾炙人口去努力的話,又談何浪漫和理想。”戴荃喝了口咖啡,緩緩地說。
記者來到戴荃位于上海松江的音樂工作室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如果沒有活動通告,往常這時候都是他剛起床吃早飯的時間,“我基本上每天有十二個小時是在這里度過的。”
戴荃的音樂工作室
戴荃祖籍南京,出生在安徽,與上海也有剪不斷的情愫,祖父輩從上海到南京再到蕪湖,他本人又從蕪湖到南京到上海。之前專輯中就收錄一首《上海三月》, 講述了自己家人與這座城市的一段故事。
從2017年起保持每年一張全創作音樂專輯的節奏,但經紀人口中的“墨跡”暗戳戳地勾勒了戴荃有些強勢,太追求完美的個性。
“做音樂的都這樣吧,從開始一直到最后都會反復修改,如果不那么趕的話,總希望能更完美一點。”戴荃對記者說,“你看過李宗盛《給自己的歌》的手稿嗎?像小學生作業一樣,改了又改,一個圈接著一個圈,我也是這樣,每次去看都想改一點兒,今年如果不是經紀人掐著時間給我,我有的改了。”
戴荃在制作上一直是大包大攬,作詞、作曲、編曲、制作三頭六臂,不管是西洋樂器還是民族樂器,撿一件都能上手玩一玩;不光如此,他也是多檔音樂節目的幕后編曲、音樂制作人及音樂總監,影視劇動畫手游配樂,商業活兒也接了不少。在這樣的工作密度下,戴荃還見縫插針做了一名B站up主,可以說是當年最早一批“玩”B站的音樂人。
每有更新,歌迷就在彈幕上調侃他,“戴老師這是又一宿沒睡啊!”
戴荃是七零后,他所探索和實踐的國風音樂觀念卻不老套陳舊,他并不是簡單的把流行音樂和傳統戲曲拼接在一起,而是希望揉碎了混入血脈之中,從而產生化學變化,以期更多的年輕人,因此去聽中國戲曲、理解中國樂器。
《俠客行》
12月8日,戴荃將推出新專輯《俠客行》,抱著真實做自己的心態,新專輯照樣是十八般武藝。
這張國粹風創作專輯傳達的是俠客精神。十首歌曲拆分開來,有“俠”之風骨、“客”之柔情、“行”之灑脫。基礎是流行音樂,融入了戴荃喜歡的戲曲:京劇、黃梅戲、揚州清曲等等。
《月照山河》MV截圖
在《月照山河》里,京劇花旦唱調,結合戴荃的國風說唱,一柔一剛,編配電子元素強化節奏,聽感上透亮搶耳。古箏糅合了南北箏的兩種特性,時柔時剛,張力十足,嗩吶又把緊湊的編配結構拉寬,讓整體空間得到最大的延展;
在《黃梅煙雨》中,融入了黃梅戲的元素,因為黃梅戲的腔調和韻味更適合展現煙雨纏綿卻又相忘江湖的悵然之情。
戴荃將江湖大義和世間的種種聚散離合放入歌中,“世上事物映照的都是人,比如看見月亮便想到親人,看見泊船想到故友,將曉風殘月賦之傷感,大好河山賦以愛國之情……”他解釋說。
在他眼中,俠不是單純的武功高強身懷絕技,更意味著忠于天地正道、人間大義和勇于擔當及犧牲忘我的精神。
“俠其實就是一種正能量的人生態度。”他強調。
幾首新歌聽下來,歌詞的曲徑通幽之處,你會發現他還是那個情海里翻滾欲說還休的“悟空”。
“我們聽過所有黃霑的歌,聽上去都是灑脫,但他寫的并不是灑脫,永遠在人情里,被困在紅塵里,如果沒有永遠困在紅塵里,大家就不會爭相去唱這首歌。”戴荃說自己喜歡李白,不是說多迷戀他的詩詞,“我是喜歡他的人生態度,其實是很多事情追求不到,所以才是浪漫主義。”
很多人認為戴荃出身京劇世家,又或者是拜過某位京劇大師為師,戴荃否認了這些傳言,在戲曲上頗有天分的戴荃其實最初接觸音樂是從西洋音樂開始的。四歲學手風琴、小提琴,和很多叛逆少年一樣,聽搖滾樂,留長發,組樂隊,風格橫跨搖滾、Funk fusion 等等,在25歲那年,“大齡”考入南京藝術學院,就讀作曲系,是正兒八經的科班出身。
與鄭云龍合作《踏莎行》
前不久,戴荃和鄭云龍合作的新歌《踏莎行》,將北宋詩人晏殊《踏莎行·祖席離歌》融入音樂中,向聽眾呈現一幅東方美學送別圖;
也在最近熱播的紀錄片《紫禁城》主題歌第十一首《破曉》中,戴荃包攬作詞作曲并演唱,用氣勢磅礴的音樂講述辛亥革命的故事。
《破曉》
有歌迷感嘆,“沒點文化還真聽不了戴老師的歌。”戴荃卻認為,詩詞歌賦在任何年代始終是回歸大道至簡,貼近普羅大眾能聽懂的語言,更平民化才能發展。
生活中,戴荃愛旅行愛美食,精力旺盛陽光明媚。他外號叫“猴子”,自稱從小到大上天入地的皮,小時候他常挨揍,媽媽揍完爸爸揍,直到他大了揍不動了為止。20幾歲時,看別人演出之后太興奮,一下子竄到舞臺龍門架的頂上。幾年前演出完他要得瑟,邊跑邊跳在路邊竟然摔骨折。
戴荃
可是到了夜深人靜,所有生命中黯淡的思緒便如潮翻涌,痛定思痛,他自稱自己的短板就是情緒化,尤其似睡非睡之時,負面情緒都來了,還好自己是有克制力的人,只會把壞情緒留給自己。然而塞翁失馬,各種各樣的情緒也最終成為了做音樂的利器。
“到了一定階段,我可以合理的控制自己的這些情緒了,情緒里有各種顏色,今天拿藍色,明天拿黃色,后天拿白色”,戴荃認為,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優秀的人,并不該為所欲為,而是會更多的自律,所以后來他健身,逐漸戒掉了豬肉和幾乎所有的垃圾食品。
采訪快結束時,問戴老師最近在做什么,他興致盎然地又聊起了書法和詩詞,“我在手抄詩經,因為我的楷書不好……”
【對話】
澎湃新聞:《道情》是首蠻特別的歌,它的創作動機是?
戴荃:《道情》的創作動機源自鄭板橋“道情十首”之一《老漁翁》。我最早喜歡鄭板橋,是因為他如畫般的六分半書法體,讀到“道情十首”之后,我看到了那個在俗世中洞悉一切的板橋先生。
歌中的戲曲段落,來自于揚州民間曲種“清曲”,我從中發展延伸出了一段流行唱段。編曲設計有特別呈現管子(篳篥),管子的音色悠揚,難以捉摸又耐人尋味,足以精準地傾訴出歌曲所傳達的情愫,我希望通過器樂的魅力,來展現人聲所不能言說的美。就好比“鳥穿浮云云不驚,沙沉流水水尚清”。
澎湃新聞:整張專輯有沒有意識上的更新或者技術上的改變?
戴荃:意識上沒有太大變化,更新基本還是技術上的,混音、編曲的概念,原來會用傳統的架子鼓、貝斯,這張里邊真實的鼓會少一點,有半數以上都是一些電子,相對來說,編曲更貼近時代。
其實國粹不光是戲曲,還有民樂。二胡始于唐朝稱“奚琴”,也是我心目中名副其實的“國粹”,很有韻味;嗩吶是件不太好用的樂器,嗩吶一出誰與爭鋒,所以嗩吶的出現得符合歌曲的整體氣勢,曾經流行樂編曲中,嗩吶的位置并不重要,但我認為嗩吶完全可以擔當主角。
澎湃新聞:近幾年國風音樂似乎扁平化了,大家寫得都差不多,一首流行歌,加一段京劇念白,多了幾樣民族樂器就成了國風原創,你怎么看?
戴荃:大家理解的,所謂的二次元國風的音樂,我覺得這個時代應該要過去了。因為原來二次元國風其實是個“大家在一塊玩”的一個群體,這個群體原來是不成熟的,當國風被所有人都接受了之后,國風歌曲就應該讓相對更專業化的人去做,不應該只是平時玩玩的一個東西。我們在做的時候,會從音樂上去想更多一些表現方式,而不是說國風就應該是什么樣的,它應該是有更多可能性的。
澎湃新聞:比如你之前的一首《東山》,個人覺得是更有層次的國風作品,雖然聽起來簡單,但編曲非常強調音樂性,民樂和電子的混搭是抓耳的,會牽引聽者不知不覺進入一個氛圍。
戴荃:《東山》是國風的各種發展的分支,《東山》其實是比較fusion的,它的踩點也不是在正常的節奏,包括蕭的運用都不是正常的,平常來一段蕭,大家一聽這個就是蕭,但在這首歌里,你會有疑問,這是蕭嗎?所以我特別希望在我的作品里有意外的東西。
再比如,我一直在作品里會有說唱,倒不是為了迎合市場,十幾年前在做各種商業音樂時就會經常用這種方式,只不過那時候說唱沒有現在那么火,我一直認為中國有中國的說唱,戲曲念白就是其中一種。
這兩年的創作中,我開始有意識地把現代潮流音樂和國粹戲曲進行結合融匯,比如《俠客行》這張新專輯希望能夠以一種“樂以載道”的初衷,讓音樂傳承的不只是形式,而有更多的精神內涵傳達。
澎湃新聞:總有人因為傳唱度,會說“《悟空》就是戴荃的天花板了”,你怎么看?
戴荃:我不太記得原話了,類似“專輯里為什么不能有《少年》這樣的傳唱度高的歌曲?”團隊也曾問過我,我說我寫不出來,我寫《悟空》也不是迎合著市場去寫的,市場一直在變,我就沒變。市場是說不清的,之前我拿《悟空》給人聽,幾乎沒人說過《悟空》有多驚艷。網紅歌曲要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火了是因為正好各個條件達到了。現在市場的歌曲量太大了,比如有的音樂制作機構,每天雇一堆人就在不停地寫歌,一個月要產幾十首歌,甚至上百首歌,投放出去之后看哪個能中,諸如此類方式,音樂簡直就是玄學。
澎湃新聞:這很像阿叔買彩票。
戴荃:對!就像買彩票,但我怎么可以把自己打造成一張彩票呢?我也是有理想有追求的。我希望有理想和市場能夠統一,硬拗成那樣的人不容易。
不過……我也妥協過。
澎湃新聞:妥協了什么?
戴荃:哈哈……《散》那張單曲的封面最后到底是用三個墨點還是兩個墨點,我向他們妥協了……也不是妥協吧,我覺得認真的音樂人都會對細節會有追求,基本需求做好了,那只是第一層,你還要往第二層第三層走乃至更高層攀爬。
《散》
澎湃新聞:你戲腔掛味兒十足,有拜師專門學過嗎?
戴荃:沒有。身邊很多有天賦的音樂人士,有些模仿能力比較強的,唱兩句并不是很難的事情,唱得好的也多,只不過沒有被人發現,我只是因為一些渠道讓大家關注到了。
其實唱個幾句戲腔只是小花招,完整的音樂是需要有完善的體系的,做音樂還是需要有一個非常明確的概念和完整的技術鏈。
包括你看我們現在流行歌曲里面民謠分類并不是“中國”民謠,是國外的民謠,那是老美抱著吉他在俄亥俄州對著廣闊的農田去唱的。我們的民謠是什么?是民間歌曲,比如《黃河謠》《茉莉花》才是中國意義上的民謠。
澎湃新聞:《東走迷》那首歌就很民謠,是在什么情境下創作出來的?
戴荃:那首歌是吐槽一些嘰嘰喳喳、不做實事兒,沒能力又喜歡在旁邊指指手畫腳的人,其中的中國元素是借鑒了東北民間歌曲的調調,我希望用一個相對來說比較詼諧的、不那么嚴肅的一個方式把它闡述出來。
澎湃新聞:對你來講,寫曲的話可能就是幾分鐘的事兒,國風作詞是不是難度更高?
戴荃:是,我寫得最快的歌是《青山白云》《湖光水色調》等,幾分鐘就寫完了,寫得最慢的歌是《悟空》,差不多用了一年。
都是中國話,其實非常難,好比我們今天聊了兩個小時,濃縮到幾句話,最重要的提煉思想,還不能教育人令人厭煩,還要舉重若輕。
所以我在寫《悟空》的時候,沒有寫他有多大的本事,金箍棒多少斤重,這些是數據化的東西,精神上的挖掘才是我更喜歡的方式。
我比較喜歡以現代口吻結合古人視角的方式來創作國風作品,不太習慣辭藻堆砌或者為了古風而古風。白居易會把《賣炭翁》拿給老太太去看,老太太如果看不懂的話,就說明離正常人的距離太遠了。
澎湃新聞:中國原創音樂現在勢頭正好,其中有令你焦慮的部分么?
戴荃:行業里以前用的樂隊樂手港臺居多,現在大陸優秀樂手滿地都是,從整個市場來看確實百花齊放,這是我年少時就特別希望看到的景象。
有焦慮的部分,以前音樂是一個比較主要的東西,它可以單獨存在。為了聽這個人的歌去買一張CD,心無旁騖地聽歌。現在大家都刷抖音,看到有首歌還不錯,順便聽聽,也就聽30秒,音樂變成了一個附屬品……我希望百花齊放的時代一直存在,希望音樂僅僅是BGM的現狀,能早一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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