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歲的王志文身上，凝聚著復雜又善變的多面性：有那種隨時會崩掉的嚴肅，也有舉重若輕的幽默；有老派人的保守固執，也有頑主一般的混不吝；有君子的假正經，也有浪子的深情，更有他信奉如一的人生之道。
|作者：東月
|編輯：咖喱
有些演員，只要在戲里，哪怕沒有臺詞，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可以將觀眾帶入劇情，比如王志文。
近日，因為一部諜戰劇《叛逆者》，久不露面的王志文突然冒了出來。根據貓眼平臺數據，這部劇開播以來穩居電視劇全網收視率第一，豆瓣開分8.4，在6月國產獻禮劇密集播出的大浪潮中，以“黑馬”之姿登頂，成為近日網友口中的“必追之劇”。
隨著劇的熱播，“王志文《叛逆者》演技”登上熱搜榜。有人說他“心內如滾油入水，面皮仍談笑風生”，也有人直言“就沖著王志文看的”，還有人說“終于知道為啥我媽那個年代瘋狂喜歡王志文了”。
·網友對王志文演技的評價。
55歲的王志文，和年輕時相比，身上的肉松弛了，臉上的皺紋也多了，但依然精干，依然風度翩翩。真正應了那句話：男神老了，仍是男神。
“連眼袋都是戲”
《叛逆者》的故事發生在1936年。全面戰爭爆發前夕，兩黨激烈對抗，國民黨占據上風，在上海肆意抓捕地下黨人員。
國民黨復興社特務處上海區工作站站長陳默群（王陽飾演），運籌帷幄、殺伐果斷；年輕的林笙楠（朱一龍飾演），是國民黨復興社干部特訓班學員，后被陳默群帶到上海，參加抓捕潛伏在上海區內部的中共地下黨“郵差”；而王志文飾演的顧慎言，任工作站檔案室主任，他的另一個身份正是“郵差”。
在劇中，顧慎言梳著“漢奸頭”，表面無心事業、八面玲瓏，實則心思縝密、深藏不露。這樣一個復雜多面的角色，被王志文演活了。
一開場，戲就有了。
一個普通的上午，顧慎言照常到單位上班。剛停完車，看到站長的司機老黃在擦車，他笑著隨口一問：怎么這么臟？老黃答了句：出了趟外勤。聽到此，顧慎言的笑容瞬間消失，停下腳步，猛地一個轉身，走回來又一笑，寒暄一句：老黃，你抽什么煙？老黃說“抽內部煙”。顧慎言立馬回到車里，拿了兩盒美國煙，老黃伸出手要接，他手一擺，再一笑：我來！我來！一轉身，把煙扔進老黃正在擦的車里。也在那一瞬間，他瞟了一眼車后座——上面有南京的報紙。他轉身離去，笑容再度凝固，愁眉涌上來。
一場寒暄，兩盒香煙，已然完成了一次情報刺探——站長剛去了一趟南京。整個過程，顧慎言的笑容出現三次，又消失三次。如此這般，一個潛伏者的形象便立住了。尤其是他轉身后那一幕“變臉”，格外出彩，有觀眾評論“連眼袋都是戲”。
王志文演戲，一向以松弛和自然取勝。有一場戲，他拿著文件找站長陳默群簽字，先遞上笑容，然后一句“早該簽了”，有親昵也有抱怨，道出兩人之間非同一般的關系。原來兩人曾是黃埔軍校的同學，一路從學校到特務站，還共同參加北伐戰爭，交情深厚。當陳默群說起內部混入奸細時，顧慎言一個微表情，連連說“聽了麻煩就多了”，立下吊兒郎當的打醬油角色。
可就這樣一個看起來不像好人的顧慎言，潛伏在一線，傳遞情報，救助地下黨同志，感化、拉攏敵方陣營中的精英，最終為保護戰友而犧牲。
《叛逆者》并不是王志文的第一部諜戰劇。追溯起來，他可以稱得上是諜戰劇的老手，只是他在劇中大多演反派。
第一部是1995年播出的《無悔追蹤》。王志文飾演一個教書匠馮靜波，真實身份是國民黨的潛伏特務，代號“5182”，臺灣方面通過固定樂曲、短波和無線電跟他聯絡。馮靜波清瘦、高傲、儒雅，但又不免迂腐，完完全全一個知識分子形象。王志文自帶書卷氣，演起來切換自如，把這個學識淵博、為人謹慎卻又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潛伏特務刻畫得入木三分。
·《無悔追蹤》中王志文（前排左一穿中山裝者）飾演教書匠馮靜波。
《無悔追蹤》稍有些冷門，但豆瓣評分9.3分。國產諜戰劇中，最經典的《潛伏》是9.4分，“諜戰之王”柳云龍的《風箏》也才8.8分，足見其地位。
王志文演的另一個出彩的諜戰片是電影《風聲》。在片中，他扮演特務處處長王田香，是一個冷血殘暴的施刑者。他詭詐兇狠，但內心還存有一絲溫柔。盤問別人，全身放松，一切盡在掌握；盤問顧曉夢（周迅飾演），探出身子，正襟危坐，完全像是女方的粉絲。當他不得不對著顧曉夢用刑時，來回踱步，之后暴跳如雷，甚至失了態。
不管是潛伏在敵人內部的地下黨，還是特務，王志文都演出了人物的精髓。這與他本身的氣質有關，“骨子里有一股傲氣和別人永遠模仿不來的質感，文藝里摻雜著點頹廢，又有那么點灑脫不羈”，和王志文演對手戲的王陽說。
而這種亦正亦邪的獨特氣質，讓王志文的戲路不受限，幾乎什么角色都可以演。
反派中的“斯文敗類”
早在讀中學時，王志文已展露出表演天分。他擅長模仿，會多種方言。一到下課，同學們就圍了過來，攛掇他“演戲”，他便即興模仿一段戲碼。
1984年，王志文考入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當時的他，身材精瘦，長相老成，又有些內向，在班里很不起眼。甚至有老師直接對他說：“我們招你進來，不是覺得你真的可以做個演員，是因為你文化課不錯，字寫得好，我們想讓你當老師……”
后來，王志文終于等到一個機會，參演一部戲。進了組，還沒開演，導演就連連擺手：“你根本當不了演員。我選錯了人，你得換。”
·年輕時的王志文。
一路遭受打擊，但王志文仍執著于追逐夢想——演戲。大學畢業，他到中央戲劇學院任教，教臺詞課。閑暇時，他到劇組去，找戲演，先從跑龍套開始，再到配角。演著演著，他便找到了一些適合自己氣質的角色，比如《南行記》里的艾蕪，一個青年作家的角色，沒人能比他詮釋得更加傳神。
·王志文在《南行記》里飾演青年作家艾蕪。
真正成名是1994年。那一年，王志文和江珊主演的《過把癮》播出，紅遍大江南北。
王志文在劇中飾演方言，既是有脾氣的“浪子”，也是有些頹然的文藝青年，清癯文弱，滿身棱角，偏偏又瀟灑愛自由。當時，王志文專門為方言設計了一些神態和動作，比如微駝著背，比如走路時的外八字，增加了幾分慵懶散淡的氣質，又自帶一份自信和倜儻。最終，這部在非黃金時間播出的電視劇，成為萬人空巷級別的年度爆款。憑借這部劇，他獲得了第14屆中國電視劇飛天獎優秀男主角。
·王志文和姜珊（左上）主演《過把癮》。
王志文一下子火了。他趁熱打鐵推出了專輯，銷量創當年中國磁帶發行量之最。那一年，大街小巷都在唱：“你是那昨天的云，還是今天淋漓的雨……”，這句詞正是王志文填的。
當時的王志文，對走紅滿不在乎，他坦言：有點煩。在他人生的排序里，“戲大過天”，“演戲，我一直是百分之百，應該叫傾情。”
之后，王志文持續貢獻一個又一個經典角色。在《東邊日出西邊雨》里，他是藝術家陸建平，留長發，戴墨鏡，穿工裝褲，開北京吉普；在《黑冰》中，他是外表儒雅，實則心狠手辣的大毒梟郭小鵬；到了《天道》，他是在政商兩界游走自如的商業怪才丁元英……無論是正義凜然的軍人形象，還是陰鷙狠毒的反派人物；無論是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還是運籌帷幄的大英雄，他演誰像誰。尤其是《黑冰》和《天道》里的反派的演繹，讓王志文成為了大家心中“斯文敗類”的典范。
·王志文在《黑冰》中飾演大毒梟郭小鵬。
憑借精湛的演技，王志文成了拿到“金鷹”“飛天”“白玉蘭”三大獎項大滿貫視帝的五位男演員之一，另外四位分別是陳寶國、張嘉益、張國立、孫紅雷。陳凱歌曾給予過他極高的評價：“電影學院二十多年出了不少人才，王志文毫無疑問是其中最會演戲的一個。”
不怕非議的“異類”
很多時候，王志文都與自己所處的演藝圈保持距離，像是個“異類”。看不慣的場面，他并不會虛與委蛇；面對不公，他也不會忍氣吞聲。
有一年，中央戲劇學院分房，按資格，王志文應該在列，結果卻沒分到。他氣不過，把電話直接打到院長辦公室，表達不滿。不久，單位就給他補分了一套90多平方米的房子。令人不解的是之后的事：拿到鑰匙剛一個月，他又把房子退了回來。“分不分是你們的事，要不要是我的事。因為我現在在上海生活，北京的房子我不用，擱在我這兒浪費，我相信學校很多人期待著這房子，這房子可以給他們。”
王志文的這種直率、桀驁不馴，也為自己帶來過一些麻煩，比如得罪媒體。
早些年，他被媒體視作“最難搞的采訪對象之一”。但凡在采訪中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他從不懂得圓滑避過，經常冷場，有時被問生氣了，甚至會與記者對嗆。
2000年，王志文在片場拍某部戲，因馬上要上場，便隨意將吐出的口香糖粘在了記者名片上，并隨手扔掉，由此引起了記者的不滿。隨后，在金鷹獎上，有記者就此事采訪王志文，語氣很不好，雙方不歡而散。結果是，近30家媒體聯名寫了一封“寫給王志文的公開檢討書”，對王志文明嘲暗諷，讓他備受非議。
還有一次，那是2003年初，胡玫導演的中奧合拍片《芬妮的微笑》首映式上，出演男主角的王志文直言不諱，表達了對劇本的不滿。有記者問他，既然這部電影這么不好，那為什么莫斯科電影節將最佳男主角頒給了他？他回答，“這樣的一個角色也能獲獎，莫斯科人瞎了眼”。場面一度很尷尬。后來，電影投資方之一起訴他，指責他“違反演出合同、詆毀影片、損害投資人利益”，要求支付違約賠償。不過最后法院判決駁回原告訴請。
如今的王志文，不再像早年那樣鋒芒畢露，性格變得溫和了許多，但他本人卻謙虛地說，“溫和談不上，但我進步了，每天都在進步”。
他不接拍廣告代言，不參加綜藝節目，也不愛出席活動，只有新戲播出時，才能看到他的身影。“錢，我喜歡，我跟它沒仇。拍廣告挺誘人，掙錢快，但這錢我掙得不舒服，我覺得是在買賣，而且賣的就是這張臉，我覺得挺沒勁的。”
這些年演下來，王志文和自己塑造的很多角色一樣，就給人一種復雜的感覺。在他的身上，有那種隨時會崩掉的嚴肅，也有舉重若輕的幽默；有老派人的保守固執，也有頑主一般的混不吝；有君子的假正經，也有浪子的深情，更有他信奉如一的人生之道。
雖然談不上完美，但也足夠真實與生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