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開欄的話···
從1921年到2021年,中國共產黨走過了整整100年的歷程。我們開設“建黨百年·延安故事”欄目,聽革命后代講歷史、憶家風、話初心。延安精神教育滋養了幾代中國共產黨人,今天依然是凝聚人心、戰勝困難、開拓前進的強大精神力量。

2020年12月20日,胡木英在北京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本刊記者 侯欣穎 / 攝)
胡木英,1941年出生于延安,國家工商總局退休干部。中國延安精神研究會理事、北京延安兒女聯誼會會長。
快樂的延安孩子
我是1941年出生在延安的。當時陜北的革命根據地已經比較穩固,很多經歷過長征的干部都成了家,延安的孩子也多了起來。
那時我們黨對延安青年的教育工作抓得很緊,辦了陜北公學、中國女子大學、延安大學、魯迅藝術學院……就連被俘虜的日本兵,我們也給他們辦了一所日本工農學校。從全國各地來到延安的人,不管是老革命還是新革命,都要進入相應的學校接受教育。因此女同志生了孩子以后就很辛苦了,又要帶孩子,又要上學,怎么辦呢?一些女同志開始互幫互助,今天我留在家里照看孩子們,其他人去上學,明天換一個人照看。但這樣還是會影響學習,而且還有很多孩子的父母不在身邊,因此組織上決定找一批保育員,辦一個托兒所。
戰爭年代的保育員非常稀缺,去哪里找呢?組織上最后找到了延安當地的一些女孩,她們當時不過十三四歲、十五六歲的年紀,起初也不是很愿意看孩子,組織上就做思想工作:“不是非得上前線才叫參加革命,在托兒所里也是干革命。”這樣才動員了一部分女孩。
保育員有限,窯洞也有限。托兒所最初只有兩三孔窯洞,放不下幾張小床,于是后來又請當地的老鄉幫著挖了幾孔。在這種條件下,能優先進托兒所的孩子大部分是烈士的后代,再就是父親或母親在抗日前線工作的。而父母都在延安的,像我,以及毛主席另一位秘書葉子龍的兩個女兒,只能由父母請當地的一些大孩子幫忙照顧。
抗戰時期的物資特別緊缺,托兒所連磅秤也沒有。孩子們稱體重時就用中國老式的桿秤,一頭掛著秤砣,另一頭掛一個大筐,把孩子放在筐里。
我出生的時候,正是抗日戰爭最艱苦的時期,要按陰歷算,應該是1940年臘月,后來的陽歷生日是父母根據陰歷的大致日子推算出來的。那時大人們都忙著抗戰、工作、學習,許多人生了孩子也不記生日,我們這批孩子的生日很多都是推算出來的。
以一個小孩子的眼光看,在延安的生活還是很愉快的,留給我的記憶都挺美好。雖然物質是匱乏的,沒有糖,但在小米粥里放倆棗或者幾塊南瓜就有甜味了。莊稼的收成主要靠天,雨水不好的時候就一天干嚼兩頓黑豆,能吃點小米、南瓜、大棗就很好了。過年的時候會殺一頭豬,我們才能吃到肉,平時都是吃油渣,跟菜一起炒,覺得特香。我父親胃不好,饅頭、窩頭都是烤著吃,上面能抹點豬油就是最好的東西了。
我特別喜歡延河。那時沒有河岸,都是河灘,大人有時帶我到河邊玩水玩沙,還能撿點小石頭。不過山洪暴發的時候,河水就成黃泥湯了。你再去看,河里真是什么都有,門板啊、窗戶啊,甚至豬啊、羊啊,都讓山洪給沖下來了,河水要過些日子才能變清。
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有延安的拉歌。每次開大會、看電影,各單位的人一坐下就開始拉歌,你來我往、一刻不停地唱,一直唱到開會或者電影開場。在我的記憶中,那時的延安好像到處都在唱歌。“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我不理解咆哮是什么意思,以為是延安的“保小”(陜甘寧邊區戰時兒童保育院小學部,簡稱保小),心想:“為什么黃河在保小?”
上圖:毛澤東主席在延安與孩子們的合影。
下圖:盡管條件極其艱苦,延安的孩子們仍然有很多歡樂。
我父親胡喬木做了毛主席秘書后,我們一家先是住在楊家嶺,后來搬到了棗園。棗園讓我記住的不是棗子,而是梨樹。每當梨子成熟的時節,叔叔阿姨們就會搖樹,一搖就掉下來一兩個。毛主席的女兒李訥出生后,我和葉子龍的女兒有時會過去跟她玩。我記得李訥畫了很多京劇人物,可能是因為她父母喜歡京劇的原因,她畫的那些人物頭飾真挺像的。
棗園還有一個小禮堂,是書記處開會的地方,周末的舞會也在那里開。每次開舞會是我們小孩最高興的時候。大人們跳舞時,我們就在中間穿來穿去,給他們搗亂。平時小孩子很少外出,因為延安有狼、有瘋狗,大人們怕出意外不讓孩子隨便跑。只有開舞會的時候,小孩們才聚到一起打打鬧鬧的,非常熱鬧。到了夏天,禮堂外面有一些小花,我們就去抓蝴蝶。現在回想起來,真是特別快樂。
革命信念勝過一切
我出生一個月的時候,父親就到毛主席身邊當秘書了。在棗園時,我們家隔壁就是朱老總家,中間隔著一堵小矮墻,墻上有個小缺口。1944年,我弟弟出生了。朱老總空閑的時候就會說,把小家伙抱過來玩玩嘛,然后大人們就把我弟弟從矮墻的豁口上遞過去。
毛主席住得也不太遠。棗園外面就是老鄉的菜地,毛主席、朱老總出來休息的時候,看到小孩子都要逗一逗:“你是誰家的啊?”“你叫什么名字啊?”見到老鄉,見到戰士,他們都會主動聊幾句。
那時的干群關系是非常自然的,黨內上下級之間是非常平等的,互相都稱同志。大家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奮斗,這種感情超越了其他情感,只要叫一聲同志,就覺得很親切。
當時我年紀小,每天看著大人們忙來忙去,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我父親主要是搞文字工作,寫文章比較多。我們住的窯洞,里頭一間是睡覺的炕,外面一間有張八仙桌,冬天我父親寫東西時,桌子底下放個炭火盆,他把兩只腳搭在上面取暖,有時寫著寫著忘了腳底下還有個火盆,一撂腳就把鞋給燒了。
對大人們來說,最好的娛樂活動就是看電影了。蘇聯送了一些片子過來,反反復復不知道放過多少次,大家就是愿意看,看多少遍也不膩。
大生產運動開始后,各家都要紡線、種菜,我們也跟著大人們去打麻草。到了地里,大人們勞動,我們就在那玩兒。我還記得媽媽谷羽紡線的樣子,先把棉花搓成長條,然后用紡車搖啊搖,拉出線來。她白天要工作,紡線都在晚上,靠著一盞小煤油燈,就是弄個棉線放在煤油里點著,借一點亮光。
我母親到延安后也上過女子大學,1939年日本侵略者轟炸延安時,她在窯洞門口被埋了半截,額頭、耳朵都受了傷,而在窯洞里的十幾名同志都犧牲了。在我的記憶中,國民黨飛機來得比較多,轟炸時間有長有短。警報一響,叔叔阿姨就拉著我們往防空洞里跑,一進去就不害怕了。
1946年底,隨著斗爭形勢的變化,中央準備撤離延安。我父親當時在甘肅搞土改,我母親接到上級指示,要求能不帶的東西盡量不帶。后來聽父母說,他們兩人之間的信件、部分照片、一些珍貴書籍都埋在地下了,最后也不知下落。
撤離的時候是幾家一起走的,我母親帶隊。遇到路窄的地方,就讓牲口馱兩個籮筐,一邊放一個小孩。我媽媽后來跟我說,有一次牲口渴了,看到河水就一直往前走,而背上的籮筐里還有兩個孩子,把大人急得使勁吆喝,費了半天勁才把牲口拉回來。
因為在路上還要躲避敵機轟炸,所以基本都是晚上走,白天隱蔽起來。我記得有一天傍晚,敵人的飛機突然來了,我媽拉著我們趕快往山窩窩里躲。她那時年輕,不僅要照顧這一隊老人孩子,還要收容一路上散落的家屬。就這樣一直走過了黃河,到了山西臨縣,才算穩定下來。母親把我們安頓好以后,就去參加土改了。我和其他幾家的孩子住在一個院子里,又開始一起玩了。
左上圖:1945年8月,胡喬木(左)隨毛澤東主席赴重慶談判。
右上圖:1943年,通過大生產運動,延安和陜甘寧邊區軍民克服了物質生活困難。(資料圖)
下圖:被轟炸后的延安城。
“我們不愿被稱為‘紅二代’”
新中國成立后,我們這些延安兒女忙于學習、忙于工作,覺得父母好像永遠會在一樣,沒有想過了解他們的故事、他們的思想。直到幾十年后,他們去世了,我們也成熟了,對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后,才發現失去了非常寶貴的精神財富。父母那輩人的很多故事,我們是后來通過他們的同事、同學,或者自己查閱歷史資料才了解到的。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我們終于真正理解了他們的信仰和追求。
中國共產黨的締造者們親身經歷了中國飽受列強欺凌的年代,親眼目睹了老百姓如何遭受剝削、壓迫甚至屠殺。很多革命者的家庭背景并不貧苦,所以有更多機會去學習、思考中國的命運、尋找解放人民的道路。中國應該往何處去?中國應該建設一個怎樣的社會?在找到這條道路后,他們將其視為最值得奮斗的崇高事業,投入了全部生命。
許多烈士犧牲時只有20多歲,他們難道不希望過安穩、幸福的生活嗎?他們正是為了全體中國人民有一天能過上人人平等、富裕、美好的生活,才奉獻了自己的生命。在閱讀了很多歷史資料、了解了很多烈士事跡后,我們越來越覺得應該繼承父輩的遺志,繼續為中國的正確道路和發展方向貢獻自己的力量。
1984年,北京延安兒女聯誼會正式成立了。發起者是一群延安保小、抗小等學校的老校友。他們是我的老大哥、老大姐,希望在離休之后繼續為國家發揮余熱,我后來就是從他們手中接過了接力棒。
我們這個聯誼會不以哪位顯赫領導人的后代為中心,只要你的先輩是1949年以前參加革命的,就可以參加我們的活動。聯誼會中不僅有元帥的兒子,也有紅軍戰士的后代,大家通過活動相互認識,增進交流。
我所接觸的革命后代,大部分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從事技術工作的比較多。我們不愿意被稱為“紅二代”,更鄙視那些利用父輩光環為自己謀私利的人。每次聚會,我們不發吃的、喝的,就發一份小報,介紹組織活動發展情況。許多聯誼會成員利用業余時間,搜集整理老一輩共產黨人、革命先烈的事跡,通過開研討會、辦宣講團、出書、拍攝影視作品等方式,傳播和弘揚革命精神。
聯誼會還組織了一個北京寶塔山合唱團,主要唱民歌,《延安頌》《蘭花花》《走西口》《花兒與少年》……合唱團曾經受邀到馬來西亞、泰國、日本、美國、加拿大等地演出,效果還挺不錯的。東南亞地區的華僑對中國民歌尤其喜愛,對《延安頌》的歌詞也能理解,因為當年有很多東南亞的華僑青年回到祖國參加抗戰,想方設法地奔赴延安。
記得有一次在馬來西亞,本來演出已經結束了,我們回國的當天下午,部分華僑為了能再看一場我們的演出,臨時找了場地、音響設備,布置好后請我們去加演了一場,演出一結束我們就直奔機場了。
2016年3月,北京延安兒女故事團成立了。它隸屬于1990年成立的中國延安精神研究會,成員都是老共產黨人的后代,來自黨政機關、部隊、企事業、院校及科研院所,目前有60多人。故事團與團中央井岡山青少年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延安干部培訓學院和中央團校合作,給青少年及黨團干部學院講家風、話初心,不少成員還接受一些單位邀請,進行革命傳統教育的宣講。
從1921年到2021年,中國共產黨整整走過了100年歷程。共產黨人是付出了極大的犧牲才換來了新中國,才有了今天的崛起和民族復興。所以我們不能忘記先烈,應該好好總結反思100年走過的路。
我們既要看到當前取得的輝煌成就,更要保持清醒的頭腦,未來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社會貧富差距懸殊,各地區發展很不平衡,自然災害等主客觀因素造成的返貧問題還存在,黨政軍干部隊伍的作風問題和貪腐現象在一些地區、系統中還較為嚴重,等等。還有復雜的國際形勢,反共反華勢力對我們的種種打壓和各種顛覆活動一刻沒停。加上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多種傷害,所有這些都需要中國共產黨人時刻警醒。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們作為老一輩共產黨人的后代,面對現實,更不能淡忘老一輩的教誨,更要弘揚老一輩的革命精神,努力傳承共產黨人的高風亮節,發揮余熱,讓更多年輕人了解、學習、繼承共產黨的初心,牢記使命,在毛澤東思想旗幟下,緊跟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的戰略部署,為中華民族的富強、人民的幸福而努力奮斗!(胡木英口述 本刊記者 尹潔采訪整理)
延安兒女書畫、攝影、集郵作品展在河北巡展(前排右四為胡木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