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正努著勁兒,要做出一個‘爆款’青瓷產品!”一進門,胡美良便擲地有聲地說道。1959年生于浙江金華,從小“玩泥巴”,在陶瓷堆里長大,現年63歲的胡美良精神矍鑠、目標明確。
作為景德鎮陶瓷大學雕塑系客座教授,如今他來到上虞陶瓷高等研究院,折騰直播帶貨、3D打印,一門心思要破圈、做“爆款”,為了什么呢?
胡美良在上虞陶瓷高等研究院。
陶瓷堆兒里長大
“從小在瓷廠長大,但小孩兒的時候沒什么概念,就是玩泥巴。”胡美良與陶瓷的緣分與生俱來,說他在瓷堆兒里長大,毫不夸張。外公外婆家在東陽,屬越州青瓷脈系,父親是當地瓷廠的技術骨干,后被請到蘭溪,一直做到廠長。
一路走來,父親常與兒子講“有手藝,以后可以生活無憂”。但年輕時的胡美良聽不進去,他回憶:“父親教我搞各種顏色、配方,但我對那個沒興趣。”
有人苦命鉆研的手藝,胡美良卻興趣寥寥,直到他窺見動物雕塑的門縫。
胡美良年輕時接觸動物和人體雕塑。
20世紀60年代后期,浙江美術學院(中國美術學院前身)雕塑系主任周輕鼎曾到浙江、江蘇等地的陶瓷廠創作陶塑。1975年,周輕鼎來到蘭溪陶廠,父親特意讓胡美良跟著學。作為我國動物雕塑大師,周輕鼎曾在法國勤工儉學期間,師從羅丹的學生讓·布舍。周輕鼎的動物雕塑師法自然、形神兼具、引人矚目,弟子傅維安后來也成為我國動物雕塑界的領軍人物。
“我為什么會做動物雕塑,就是受到這些泰斗級老師的啟蒙教育,自己就喜歡上了。”相較于日常陶瓷器具,生動的動物雕塑更能打動胡美良的心。
從沒興趣到認真學,胡美良先是依樣畫葫蘆地臨摹,再到邊看邊悟,就這樣推開了動物雕塑的大門。1982年,胡美良懷著明確的志向分別報考了中國美院和景德鎮陶瓷大學的雕塑系,因為陶大的錄取通知先到,胡美良與中國美院失之交臂。
胡美良回母校參加陶大60周年校慶。
“國美的通知后來也下來了,但當時已經在陶大報到了。”胡美良不無遺憾地說,“當時年輕,沒多想。但不管怎么說,陶大的雕塑系也是不錯的選擇。”在我國唯一一所以陶瓷命名的高等院校里,胡美良經受了專業系統的訓練:打好素描功底,鉆研結構框架、比例特征,到動物園實地寫生,他一坐就是一天。
動物雕塑的難點在哪里?在胡美良看來,“我們跟動物接觸的機會比人還是要少得多”,“比例搞不清楚、特征你也抓不住,做出來的東西怎么打動人?所以動物雕塑要受過一定的系統訓練,而受過專業訓練的人還是比較少的”。
正經的科班出身、師從泰斗級前輩,眼看著已經站在了動物雕塑的門里,胡美良卻中途拐了個彎。
盯著“風口”干
1992年,胡美良站在了人生的轉折點上。畢業后剛在國營陶瓷廠里謀得一份產品設計員的工作,他卻毅然辭職了,因為“廠里的效益越來越差,不甘心自己的青春就這樣虛度”。
時年33歲的胡美良果斷“下海”,徹底開始了自己擁抱市場的探索。
“下海以后,我就轉做城市雕塑了。”胡美良解釋,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各地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作為城市精神文明建設的一部分,體現城市特色和風貌的城雕行業發展迅猛。
胡美良為寧波鎮海區設計的城市雕塑“友誼”。
“優秀的城雕作品,要結合當地特色歷史文化進行創作。這和做動物雕塑有相通之處。”順應市場,靈活變通,胡美良終于賺得了人生第一桶金。多年來,由他創作設計的城市雕塑20余座,遍布上海、連云港、寧波、義烏等地。
胡美良沒有止步于此,“后來聽同學說,景德鎮陶瓷產業做得很興旺,就又回到了景德鎮”。
這回,胡美良盯準了新的“風口”——電子商務。在景德鎮開工作室,胡美良“搞了一個設計團隊,結合景德鎮當地的生產企業,再結合網絡市場”。
整合設計、生產、銷售三大塊資源之后,還差臨門一腳——“爆款”產品,這一腳可不容易。創新環境是胡美良面臨的第一個挑戰,“當時景德鎮陶瓷的設計都很傳統,幾十年不變的,已經不適應市場的需求了。”他說。
怎么辦?“我要改用當代雕塑語言、設計樣式去改變陳舊的模式。”夸張、抽象的設計,扭曲變形的動物,胡美良大膽的嘗試卻遭遇了第二層障礙——現實。熱情和理想遇上冰冷的現實,胡美良的努力不僅收效甚微,打了水漂,甚至引起了周圍人的不解。
胡美良設計的“拓荒牛”系列作品。
“沒做成功,很多人不理解我做的東西。”破圈失敗的胡美良關掉了景德鎮的工作室,2014年,“陶大返聘后,就回去上課了”。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胡美良在陶大雕塑系教書期間,并沒有徹底放棄自己的探索。2016年,胡美良在國外雕塑設計網站上閑逛,發現他設計的一款天鵝雕塑關注度頗高。“16年開始上市,現在還在‘爆賣’。”如今說起,胡美良仍然難掩激動,邊講邊拿起他的天鵝擺件,展示起來:黑白兩色、線條流暢、設計簡約。
天鵝擺件的走紅看似偶然,實則踩準了現代審美的“風口”。在胡美良看來,概括、夸張的藝術表現形式能做到越簡約越生動,“節奏感、韻律感,現代簡約才是當代主流審美觀念”。
胡美良設計的第一個“爆款”天鵝擺件。
繼續下一個“爆款”
“我是從陶瓷世家出來的人,跟瓷結下了不解之緣。”2021年,胡美良欣然接受上虞陶瓷高等研究院的邀請,來到青瓷之源,尋找靈感。說到越窯青瓷,便繞不開上虞,這里早在商周時期就有了原始瓷的生產。上世紀70年代以來,上虞小仙壇窯址、禁山窯址先后出土了東漢至西晉時期的成熟青瓷,填補了越窯青瓷發展的歷史空白。
“來這里之后我發現這里的青瓷創作環境非常好,資金扶持、人才引進……”從蘭溪到景德鎮再到上虞,繞了大半生,胡美良又回到了“源頭”,獨辟蹊徑搞青瓷。“這一年來,我感到青瓷確實很有魅力,而且動物雕塑非常適合用青瓷來表達。”
胡美良不同意某些青瓷顏色沉悶、創作空間有限的說辭。“在動物雕塑這方面它肯定有用武之地,”他舉例,上虞博物館鎮館之寶,北宋年間文房用具青瓷鴛鴦硯滴釉面瑩潤,造型生動,“一千多年前,古人就用青瓷做‘動物雕塑’了。”
青瓷版天鵝擺件。
透過古人,胡美良重新發現了青瓷之美。“因為相較于白瓷,青瓷的雕塑語言比較豐富,虛實變化更靈動,高點低點的對比更明顯,節奏感更強。”在上虞的工作室里,由他創作的拓荒牛、青瓷版天鵝擺件吸引著人們的目光,原先的不被理解,在這里找到了知音。
眼下,胡美良又盯上了新“風口”。他向自己帶的研究生學習最新的設計軟件,打算用最先進的“3D打印機”做量產,研究院的二樓是新開辟出的直播間……現在,除了大型裝飾擺件,胡美良更樂意動手做一些小物件,小兔子、小貓咪等取材于日常的“萌萌噠”造型是工作室里的“新寵”。
“冰墩墩多火啊,現在人們工作、生活壓力大,特別是年輕人,喜歡可愛的、萌萌的東西,這是當下的趨勢。”
胡美良設計的貓咪青瓷小擺件。
還要做“爆款”嗎?“要做!不這樣青瓷怎么被更多人看到?”胡美良斬釘截鐵,從景德鎮摸爬滾打過來的他,有著全新的思路:“資源都是可以整合的,沒有景德鎮那樣完善的產業鏈,我們可以外協。但是‘瓷之源’的品牌價值以及它形成的市場效應,還是攥在我們手里。”
原來,胡美良吆喝著要打造“爆款”,實則是打響品牌,復興青瓷文化。志在千里,年過花甲的他說:“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青瓷就是上虞的文化名片,就是我們的文化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