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襄“字字有法度”，何以成了“宋尚意”的奠基人?

蔡襄楷書《告身帖跋》

蔡襄是中國書法史上可以領袖群倫的福建籍書法家，與蘇東坡、黃庭堅、米芾被譽為“宋代書法四大家”，他是五代十國戰亂后使北宋書法承接正脈的關鍵性人物，更是宋代“尚意”書風成為宋代書法“明信片”的奠基人。

“宋尚意”出自清人梁巘《評書帖》。梁巘在前人的基礎上，對歷代書法審美與風貌作了概括，得出“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態”的結論。這一說法歷代雖有辯解，但卻沿用至今，說明其對歷代書法風貌與審美的概括是具有一定代表性的。

“尚意”書風，從東漢蔡邕《筆論》中“夫書，先默坐靜思，隨意所適”，到魏晉時期《全晉文卷二十二·王羲之傳》中“頃得書，意轉深，點畫之間皆有意，自有言所不盡”，再到南朝虞龢《論書表》中“羲之作書與親故云‘子敬飛白大有意’……欣年十五六，書已有意”，進而唐代帝王李世民的《指意》“未解書意者， 一點一畫皆求象本”，都是對“意”的形態描述。

至宋代，蘇東坡《論書》中“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吾書雖不佳，然自出新意，不賤古人，是一快也”，黃庭堅“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米芾《寶晉光集》中“意足我自足，放筆一戲空”……大量關于“意”的理論與書法作品的出現，使宋代書法“尚意”的風尚大張旗鼓地走上中國書法史的舞臺中央。

需強調的是，“宋尚意”不是描摹字體的形態，不拘泥于一點一畫，而是用有限的筆墨表達無限的情感，能表達書家豐富的內心感受，這是不同于上述宋代之前的“尚意”概念。

縱觀中國書法史，“宋尚意”的風頭被蘇、黃、米占盡了，但倘若沒有蔡襄在北宋初年對正脈書法的傳承，沒有蔡襄的鋪墊，蘇、黃、米也難以順利揚起“宋尚意”的大帆，好比宋代文學史上沒有歐陽修的領導，也難以有三蘇、曾鞏等人的快速崛起。

為什么說蔡襄在北宋初年傳承了書法的正脈，得以使北宋的書法不入俗品？看看北宋之前的五代十國時期的書法就可知曉，五代十國戰亂不斷，在斷續的60余年里，只出現了楊凝式這一書法名家，其書法作品頗有一種放蕩不羈愛自由的風貌，如草書《神閑起居法》橫風斜雨，落紙云煙，淋漓盡致；行楷《韭花帖》端正中見奇絕，章法錯落有致，顧盼生姿。楊凝式的書法往前一步是模擬唐法，無己意，往后一步便落入俗套，想必也不能流傳至今。

北宋的崛起，結束了五代十國紛亂的大局面，然而表現在書法上，歐陽修對北宋書壇的衰落狀態作了一總結：“書之盛，莫盛于唐；書之廢，莫廢于今！”可見，當時急需蔡襄這樣人物的出現。

蔡襄對“宋尚意”的第一貢獻就是回歸法度。歐陽修將蔡襄推為“書壇盟主”，并云：“及宋一天下，于今百年，儒學稱盛矣，唯以翰墨之妙，中間寂寥者久之……而君謨書特出于世。君謨筆有師法，真草唯意所為，動造精絕。”明確指出蔡襄的書法有師法，楷書取法“楷書四大家”之一的顏真卿。因此，蔡襄的書法雖比不上顏體楷書的雄渾氣象，但也是“字字有法度，如端人正式”。

蔡襄是北宋少有的楷書名家，如《海隅帖》書法端勁高古，容德兼備，渾厚端莊，淳淡婉美，充滿妍麗溫雅氣息。這在“唐尚法”風貌延續近百年后，還能汲取其“法度”的優點，在宋人之中實屬拓荒者。蔡襄的身體力行，使“有無法度”成為評判北宋書法高下的準則，這對宋代“尚意”書風的崛起有著重大的貢獻。

蔡襄對“宋尚意”的第二大貢獻是平衡，防止“意”的理念與踐行誤入歧途。宋代政治中心南移，朝廷實行重文政策，尤在福建，不僅官學完備，還有眾多的書院，科舉取士的獎勵誘惑，有力推動了福建文化的繁榮，蔡襄就是受益者之一。蔡襄在政治、文學、茶學、書法等方面頗有建樹，足以證明其積學深厚，視野不囿一處。蔡襄深厚的文學功力與書法積淀提升并影響了北宋書法的意境和品位。

蘇東坡對蔡襄的書法及學書途徑也頗為認可。蘇軾學書亦從顏真卿入手，其作品《赤壁賦》就可窺見一二，并且他推蔡襄的書法為“本朝第一”。將蔡襄的作品與蘇軾的作品進行對比，就可看出蔡襄對蘇軾書法觀念的引導。蘇東坡雖是“尚意”書風的代表人物，但在他的書論里也有“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筆成冢，墨成池”等重視書法法度與功夫的言語，可見蘇軾對“法”與“意”是辯證統一的。蔡襄從法度上對“尚意”中的狂俗之氣進行一種矯正，而這種努力使蔡襄之后的書家在發揮自己的筆墨情緒的同時，使人的精神實質和審美風格不落俗套，使書法不成為空中樓閣。

宋代福建文教進入全盛時期，全省登進士7600多人，占全國的五分之一。《宋史·蔡襄傳》記載：“襄工于書，為當時第一，仁宗尤愛之。”皇帝的喜歡，自然使蔡襄的書法風貌（主要是楷書）成為宋代求取功名的仕子的學習對象，加之宋代歐陽修與蘇東坡兩位重要人物的推崇，使蔡襄不僅成為福建這片沃土上令世人矚目的書法家，更是開啟了宋朝書法的主流。

（作者單位：福建工程學院建筑與城鄉規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