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巖拿到《夢華錄》劇本后,只看了四五集,便覺得“相當過癮,根本停不下來”,劇中三個女性人物都鮮明且吸引人,“孫三娘”這個角色更是讓她覺得適合自己,便順理成章拍了這部戲。《夢華錄》開播,“孫三娘”出圈,很多觀眾驚嘆,原來柳巖詮釋一位母親,一位勤勞質(zhì)樸的勞動女性,竟毫不違和。
讓觀眾相信“柳巖演的”孫三娘
“性感”“嬌媚”,是很多人提起柳巖時的原初印象,然而“孫三娘”似乎與這兩個詞沒有任何聯(lián)系,她力大無窮,殺豬起家,是一位已婚婦人,一位母親。在柳巖看來,三娘這個角色對她來說駕馭起來并不難,難的是如何讓觀眾相信“柳巖演的”孫三娘:“雖然我年齡到了,但我畢竟沒有結(jié)婚生子,對我來說,難度在于她作為一位妻子和母親的狀態(tài),還有作為勞動人民的那種樸實勤勞,干活特別利索的一面。”
作為母親的那一面,柳巖從身邊的女性友人身上習(xí)得。“結(jié)婚生子的閨蜜們對孩子的那種寄予厚望,其實我能觀察到并理解。當然現(xiàn)在女性寄希望于孩子,倒不是像三娘那樣希望孩子能為自己掙得‘鳳冠霞帔’,更多是希望孩子成為有價值、有能力的人。”柳巖提到,在她觀察中,“為母則剛”的女人們,最能傷害她們的,是自己的孩子。“我見過孩子幾句話,能把看上去‘堅不可摧’的媽媽氣到‘吐血’的那種場面,所以在我演三娘的時候,我?guī)肓诉@種情緒。”
劇中,三娘在祠堂被休那場戲,因為她力大無窮,所以那么多人想摁著她在休書上按手印都做不到,“可當她兒子掙脫她的懷抱,投向另一個女人,對著那個女人認娘的時候,三娘是徹底的崩潰,所以她自己走到了休書前摁下了手印,那一刻,是她人生完全絕望和崩潰的時刻。我是靠對現(xiàn)實生活的觀察,去完成的這場戲。”
而作為勞動婦女的那一面,則需要柳巖從內(nèi)到外的貼近。進組前兩個月,楊陽導(dǎo)演向演員們傳達了一個硬性指令:全員減肥。“因為宋代的審美比較雅致和有風(fēng)骨,所以她是希望大家瘦一點,這樣穿上古裝比較能貼近那種精氣神。但導(dǎo)演沒要求我減肥,因為三娘這個角色她不適合太纖細,她力大無窮,又是干活的勞動婦女,如果太注重身型外表,她就不像三娘了。”
力大無窮的孫三娘
另外,柳巖在生活中愛做飯,刀工不錯。但作為南方人對面食不太了解,于是又自己找了專業(yè)的面食點心老師,去學(xué)做果子的揉面、雕花、上色等技巧。“雖然短時間我學(xué)不了多少,但起碼揉面的力道、做果子的動作要像。”她付出的努力確實得到了認可,“后來導(dǎo)演相信我到什么地步,在三元客棧跟池衙內(nèi)有一輪比拼,我切的是文思豆腐。當時我以為會有專業(yè)廚師來做手替拍切豆腐的近景,結(jié)果導(dǎo)演就說你自個兒切。切豆腐的近景都是我自己,加上后期加快處理,居然還挺像那么回事了。”柳巖笑說,“但最后的成品豆腐花在水里綻放,當然是事先備好的道具,這我不能邀功。”
后來,柳巖看到觀眾對她的評價,挺感動的,“他們說,本來以為柳巖是演不了三娘這樣的人物的,但吃透了這個人物,把自己裝進角色里,你就是孫三娘了。”
女性的力量超乎想象
“孫三娘是一個勇于面對人生各種境況、勇往直前的人。”但這位女性依然經(jīng)歷了巨大的蛻變。早期在錢塘,三娘寄希望于丈夫或者兒子能為自己掙得鳳冠霞帔,“似乎只有靠男人才能給予她這樣的殊榮,但后期她經(jīng)過人生的歷練,也知道女子貴自立,從一個為丈夫為兒子活的狀態(tài),到一個為自己而活的狀態(tài),我覺得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提到導(dǎo)演楊陽,柳巖表示:“她就是一個非常專業(yè)且敬業(yè),非常尊重創(chuàng)作的導(dǎo)演。我不會把‘性別’冠在‘導(dǎo)演’之前,作為一個必需的形容詞。”
她提到,《夢華錄》的拍攝時間也就四個多月,但這部劇為了取景,卻輾轉(zhuǎn)了4個地方,從橫店到象山,從無錫到襄陽,幾乎全是實景,棚拍很少,“這是我以往拍的古裝劇所沒有的。大家現(xiàn)在看到這部劇的畫面非常美,其中我們的導(dǎo)演和美術(shù)部門付出了很多。比如第一集趙氏茶鋪那場戲,就為了這場戲,我們特意去了無錫。可見導(dǎo)演真是對每一個場景精挑細選。”
柳巖強調(diào),實景拍攝帶來的劇本還原度很能幫助演員入戲。而對于制作如此用心細致的劇組,演員能做的,就是極度的配合。“說實話,演員一般都會簽工作時長,我簽這部劇的工作時長,是我有史以來最長的時間,我們一切以拍攝為主,哪怕超時再多,都是無條件配合,沒有任何人說撐不下去。”
在第14集,趙盼兒向?qū)O三娘傾訴情感上的煩惱,柳巖在拍這段戲時,有些擔(dān)心:“我覺得這一段詞太長了,都是情緒戲。”她擔(dān)心現(xiàn)在大家都愛看短視頻、強情節(jié),習(xí)慣追劇的時候開倍速,對于這么長一段情緒表達的戲,大家看得進去嗎?開播之后,柳巖開著彈幕追劇,發(fā)現(xiàn)這場閨蜜之間絮絮夜話的戲,引起了很多女觀眾的共鳴:“女生之間就是這樣的”“如同我和我閨蜜”。柳巖突然意識到:“只要是真誠的一場戲,不需要以長度來衡量大家的耐心,只要能讓觀眾跟著你入戲,再長都不會長。作為演員,只要踏實用心地去完成表演就好,其他交給觀眾。”
柳巖自認,私下是女性緣很好的人,拍完《夢華錄》之后,她和劉亦菲、林允也成為很好的朋友,“這也是在這部戲里一個很棒的收獲”。“女孩子都特別懂女孩子,女生之間是無話不談的,從生活細節(jié),到很細膩的情感,一點都不刻意。”她說道,“女性之間互相支持的力量是很強大的,一旦女孩們想聯(lián)合起來做點什么,我們的力量能超乎大家的想象。”
“沾沾自喜”和“戰(zhàn)戰(zhàn)兢兢”
這么多年,柳巖演了很多戲,她有一個感觸,“每次大家覺得我演得好的角色,評價就是:柳巖‘本色演出’。”《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里的“燕子”,《受益人》里的“岳淼淼”,很多評論會說:柳巖本色演出,“但其實她們并不真的像我自己,真正的柳巖是什么樣,大家并不了解,觀眾只是對于角色貼合度的一種贊賞。”
在演員生涯的伊始,柳巖并不常聽到對于她演技的贊賞。剛開始做演員的時候,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和主持人事業(yè)不同,表演不是她熟悉的領(lǐng)域,“一點底氣和自信都沒有,那時覺得劇組每個人都是我老師,去了劇組,純粹是了解演員的工作是什么樣子的,還不能稱自己是個演員。”
她自述“一開始戲演得奇爛”,“副導(dǎo)演教我走位,走到這說這句詞,然后看著哪里,然后哪句詞兒的時候轉(zhuǎn)身,我就跟著做,確實沒有任何演技可言。”然而,剛進劇組時大家對她足夠?qū)捜荩?ldquo;因為大家認可我是個主持人的身份,他們一直是以主持人的標準來看我,能把臺詞說清楚,不掉鏈子,不給大家拖后腿,你就是個好‘演員’。剛?cè)胄械臅r候,我也覺得我能順利完成角色,就是一份滿意的答卷,大家對我要求也低,所以我也會有沾沾自喜的時候。”就這樣,她一邊“沾沾自喜”于大家對她的鼓勵和寬容,一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能成為一個好演員嗎?”而答案,是在入行這些年來,逐漸清晰。
柳巖最早正式拍的第一部電影是《畫壁》,當時在片場,柳巖聽到一起扮演“仙女”的一個女演員說了一句話:“美貌真是進入演藝圈的一塊敲門磚。”她當時聽到這句話,第一反應(yīng)是看了下自己的臉:“我就覺得我沒有這塊敲門磚。”
“一個本身貌美的女演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其實不是夸贊自己,她是在說更美的女演員,因為你知道,有很多演員已經(jīng)美到了,她站在那里就是一部戲的程度。而我,想靠普通的美貌進入這個行業(yè),我是不夠資格的。”柳巖在那時,如是思忖。
此后,柳巖也見過一些名導(dǎo)演,“因為我是主持人,確實有一些表達上的優(yōu)勢,當我分析角色的時候,能非常清晰地表達我的想法。”但每次去見導(dǎo)演爭取角色時,他們經(jīng)常說:“我對你的印象還是多少年前在某某頒獎典禮上,當時你請我上臺頒獎來著”,又或者“我就記得你在臺上穿著大禮服,沒想到你做演員了”。那時柳巖已經(jīng)演了好幾年戲了,然而,“去見這些我非常希望合作的導(dǎo)演時,他們對我的印象還停留在主持人,那一刻我會意識到,我一定要更努力才行,一定要演到讓大家記得住的角色才行。”燃起的斗志,讓她不再“沾沾自喜”。
然而,大多數(shù)演員是被選擇的,“沒有哪個角色非你不可,演員的職業(yè)危機感是比較重的”。面對危機感,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盡量做到不可替代,盡量讓所有人相信你的專業(yè)能力。“我覺得,這些年我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就是作為非科班演員,一直在以專業(yè)演員的標準要求自己,然后摸著石頭過河。”在柳巖看來,她認為的“專業(yè)演員的標準”,是要挑好的劇本,要說服得了自己為什么一定要演這個角色。盡量不要浮躁,不要特別功利地去考慮項目,“要跟專業(yè)的團隊合作,要跟好演員對戲,才能不斷成長。”
這些聽來尋常的標準,說簡單也不簡單,在一開始的很長時間里,柳巖坦承,并沒有靠演戲賺多少錢或者養(yǎng)活自己,她不介意角色小,戲份少,客串僅僅幾天,角色沒有名字。不管角色大小,角色定位,不管能從中得到多少回報,“我就考慮這是不是好本子,是不是好團隊,然后就去爭取,希望人家能讓我參與一下,去跟最牛的導(dǎo)演,最專業(yè)的演員合作,我才能在實戰(zhàn)中學(xué)到更多的東西。”柳巖笑著補充,“說實話我也不傻,畢竟我還是個主持人,可以憑這個養(yǎng)活自己。至于表演,我就當投入自己培養(yǎng)自己。”柳巖自認,這一路走來,遇到了很多好的導(dǎo)演和對手戲演員,“他們教會了我演戲的技巧和方式”。
“我太需要被認可了”
作為主持人的經(jīng)歷,對她的演員身份既有幫助,也有副作用,“主持人轉(zhuǎn)行做演員,最大的優(yōu)勢是臺詞背得賊快,而且我的邏輯性、統(tǒng)籌能力和執(zhí)行力都非常強,所以我演比較風(fēng)風(fēng)火火、潑辣干練的角色,是天然貼合的。但如果我演一個有著豐富的生活經(jīng)歷,遭遇了人間疾苦滄桑的角色,那主持人的一些言行特征,放進去當然是不合適的。”柳巖道,“好演員的標準,可不僅僅是臺詞說得清楚、背得快。演員的一切都要為角色服務(wù),角色的表達和情緒,不是像主持人一樣,永遠流暢和冷靜就是好的,有時候,你磕巴也是表演,你停頓也是表演。”
在各個劇組里觀察學(xué)習(xí),柳巖發(fā)現(xiàn)一個“很有趣的事情”,“有的戲演得特別好的演員,生活中你會發(fā)現(xiàn),ta是非常感性的人。我感覺生活中情緒管理做得特別好的人,可能比較難揣摩一個角色情緒到了極致時的表現(xiàn)。”在工作生活中,永遠拼命要強,自我要求極嚴的柳巖,也開始學(xué)習(xí)“不再那么嚴格地控制情緒,不再著急去跟人對話”,而是把節(jié)奏放下來,允許自己有合理范圍內(nèi)的情緒表達,允許自己在生活當中犯錯,允許自己做一個不那么完美的人。“以前不停工作的時候,我根本來不及去觀察生活中最接地氣的人們是什么樣子,如今我不再風(fēng)風(fēng)火火去做量的積累了,我開始更能體會:如果我是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我會是什么狀態(tài)。”
2016年,柳巖憑著電視劇《少帥》里的表嫂一角,得到上海電視節(jié)“白玉蘭獎”最佳女配角提名。表嫂一角,戲份很少,柳巖客串了三天的戲,卻入圍了白玉蘭,這對當時想做一個好演員的她來說,“非常震撼”。
“我以前,從一個普通人的視角來看,會以為肯定得演主角,得有占比很高的戲份,才會被大家看到吧?但原來任何一個小角色,只要你努力讓她發(fā)光發(fā)熱,都能被觀眾看到。這讓我對表演、對演員,有了一份敬畏之心,只要我珍惜每一個角色,我一定能做好,一定會被人看到。”而有一天,大家開始討論柳巖作為主角的演技,是《受益人》的上映,那時,柳巖39歲。
《夢華錄》開播時,柳巖給“孫三娘”寫了一封信。她寫道,“我一切都好,‘拼命三娘’的標簽終于可以摘下來了,我的生活工作節(jié)奏都慢了下來,我開始學(xué)著享受生活了”;也寫道,“別人總會捕風(fēng)捉影、隨意評判,或?qū)ξ覀冡尫派埔獾耐椋覀儫o需憐惜,對別人的議論絕不低頭。”
柳巖寫給孫三娘的信。
采訪最后,記者問柳巖,最希望向觀眾傳達什么?她笑言“趕緊送我演技上熱搜”:“我看彈幕都在夸我表演,能不能讓柳巖的演技也上個熱搜?這會是我本年度最開心的事情。”她說道,“我太需要被認可了。”
澎湃新聞記者 楊偲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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