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眾的笑聲和掌聲中,六獸覺得很踏實,“節目中有位老師說,在舞臺干喜劇,要么干掉喜劇,要么被喜劇干掉。我就是自己干掉自己的過程,讓自己從上個賽段巨大的虛榮里掙脫出來”。
|作者:陳娟
單立人喜劇公司的六獸,不久前接受本刊采訪時開玩笑地抱怨,最近都在綜藝節目《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上班,幾乎每天按時報到,“持續好幾個月了,一直是編外人員,還沒給我發工牌”。
今晚《一年一度喜劇大賽》最后一期,六獸意外得到了一個“工牌”——年度喜劇編劇。
節目開播以來,他參與的作品,從《互聯網體檢》到《這個殺手不大冷》《最后一課》,再到《臺下十年功》,不斷成為全網爆款。隨之而來的是壓力越來越大,每天除了睡覺就是編劇。高強度的工作讓他一下子瘦了十幾斤。
但對六獸來說,這種體驗也是新鮮的、快樂的——他在塑造人物、講故事、逗人笑的過程中,自己也經歷了角色和心態上的變化。
“真真是見世面了,可以說是一種沖擊。第一次這么近距離接觸舞臺表演,和這些科班出身的導演、演員一起打磨作品。而且自己的作品,通過專業演員的表現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準呈現,靈感也被最大程度的尊重。”六獸對記者說,以前知道表演重要,沒想到這么重要。他現在最大的心愿是,下節目后報個表演班,跟著專業老師學學表演。
自己干掉自己
最初參加《一年一度喜劇大賽》,六獸是以演員身份來“打擂臺”的,沒想到海選階段就被刷了下來。
“當時有點兒不高興,也有點兒恐慌,一是為什么自己不行了,二是下半年沒有別的活干了。”六獸回憶說。后來,節目組邀請他做編劇,他想著“總能賺點錢”,就應了下來。
印象中是8月的一個下午,他帶著幾個劇本創意,來到入選演員的培訓工作坊,和演員張弛、宗俊濤聊天,聊了半個多小時,兩位演員就下場去演。“當場我就震驚了。像宗俊濤,角色是個宅男,偏二次元,有些元素他甚至聽不懂,但在舞臺上表現得非常精準。”六獸說,看到作品被毫無紕漏地表現出來,那種感受特別爽,雙腳快離地了。
也是那一刻,六獸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被淘汰。之后,他迅速轉變角色,退居幕后做編劇。
他最先“炸場”的作品出現在節目第一期,叫《互聯網體檢》,講述一名男子做入職體檢,遭遇人臉識別、洗腦廣告、惡意彈窗廣告等一系列互聯網服務的“花式綁架”。
不足10分鐘的表演,諷刺感拉滿,包袱不斷,有組委會成員稱它是“喜劇中的爽劇”。“這是一個傳統的sketch(指素描喜劇,特點是快節奏、多樣化劇情、演員多角色演繹),本身故事性不強,逗笑大家的不是情感上有多激烈,關系上有多錯位,而是這件事的發生本身就很荒謬,關于互聯網的負面情緒,一件一件累積起來,就擊中了觀眾的笑點。”
在節目中,六獸始終合作的組合是“逐夢亞軍”。組合只有兩個成員,一個是張弛,敏感純粹;一個是蔣龍,神經大條、多變。
他們一起排了一個戲《這個殺手不大冷》,情節很簡單:熱愛音樂的感性殺手,想殺了誤闖交易現場的民謠歌手,為了保命,歌手懷抱吉他頻出奇招,用音樂拖延時間,最終“用魔法打敗魔法”。
演完后,歡呼聲一片,5個組委會成員起立鼓掌,徐崢還專門上臺,邀請六獸去做他的電影編劇。
·《這個殺手不大冷》劇照。
錄制節目期間,六獸幾乎天天泡在組里,和演員一起聊天。聊生活、聊戲劇、聊電影,五花八門。
聊到蔣龍有次玩密室逃脫,碰到扮演NPC(游戲關卡中的非玩家角色)的是自己的朋友,便有了《最后一課》——學表演出身的學生在密室逃脫游戲中扮演喪尸,遇到了當年讀書時的老師。
·《最后一課》劇照。
還有一回,聊到張弛的愿望,便有了《臺下十年功》——轉行說脫口秀的“大我”,穿越到10年前,和少時一心學京劇的“小我”對話,找回初心。
“脫口秀是個人英雄主義,而sketch是一群人的碰撞。”六獸說?!杜_下十年功》最出彩的一幕,是張弛扮演的“大我”最終回到脫口秀舞臺,手扶話筒,站立了半分鐘,一言不發。這種長時間的停頓,在舞臺上幾乎從未有過,算是一種冒險。
劇本原本的設計是張弛上臺,先左看、右看,然后低頭,音樂悠悠地起。真正演出時,六獸在臺下打鑼鼓,助理負責放音樂,眼看張弛一直不低頭,六獸碰了一下助理,“其實我碰他的時候,音樂已經起了,大家在那一刻共情了一下,所有人都進戲里去了”。
·《臺下十年功》劇照,張弛飾演的“大我”和蔣龍飾演的“小我”。
隨著作品的走紅,越來越多人記住了編劇欄后面的名字“六獸”。在觀眾的笑聲和掌聲中,六獸覺得很踏實,“節目中有位老師說,在舞臺干喜劇,要么干掉喜劇,要么被喜劇干掉。我就是自己干掉自己的過程,讓自己從上個賽段巨大的虛榮里掙脫出來”。
在喜劇行業立住了
《臺下十年功》演完下場,張弛繃不住,哭了,六獸走上前抱住了他。后來聊天才知道,張弛當時在臺上太入戲,想起了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以至于忘了預先設定的低頭。
“我非常理解他的感受,從小學京劇,學了十多年,最后為了生活,或者其他原因,不得不放棄。”六獸說。
當年,六獸讀大二時,喜歡上搖滾樂,和幾個同學組了個樂隊。后來組織畢業演出,他因沒接受過聲樂訓練,唱不了和聲,自己先打了退堂鼓,“以游學旅行為借口退出”。結果,游學旅行推遲,他依然沒有參與到樂隊中,真正演出時,躲在一公里外的臺階上坐著,看現場發出的光柱,心里特后悔。
等到大學畢業,樂隊成員各奔東西,“志同道合的人不在身邊,你會發現你只是樂隊的一顆螺絲釘,當樂隊這個機器閃的時候,螺絲釘放哪里都不合適,只能收起來”。此后,六獸再也沒有組建過樂隊,也沒有走上音樂之路。
如今,15年過去,六獸慶幸自己兜兜轉轉,總算找到了自己熱愛的事兒——喜劇。
·六獸。
六獸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喜劇。他至今還記得一個畫面:某年大年三十,看完春晚,他本該回屋睡覺,但屋外一直“叮叮當當”,跑出來一看,原來是父親在看《唐伯虎點秋香》。他挨著父親坐下,兩人熬夜看完這部喜劇片。“也許從那一刻就埋下了喜劇的種子,也奠定了我人生的底色。”但因當時年幼無知,不曾想過未來,也不曾想過將喜劇當作人生理想。
大學畢業,樂隊解散,他如大多數人一樣,進入社會,找工作、上班、賺錢養家。日子就這樣按部就班地過著。
2017年的一天,家里來了幾個朋友,大家難得清閑,一起看了個國外脫口秀節目,一個半小時沒人聊天,只盯著屏幕哈哈大笑。“成年以后大家很難那么開心,像是很小的時候看春晚的感覺。”
后來,六獸專門跑去看“單立人喜劇”創始人石老板的現場演出,15分鐘里,他的嘴就沒合上過,“覺得這個東西太厲害了,好像有魔法,就想去嘗試一下”。當時的他,已工作了9年,做美工、出納、采購……都是服務崗,服務于核心生產部門。時間久了,他渴望被人看到,想直接生產價值。
那年7月,因為生病,他休假在家,聽說朋友的酒吧在組織開放麥,他動了心,準備了一周。
六獸第一次上臺講脫口秀,是在7月28日那天。他先從自己胖胖的體形談起,當時便“炸了場”。不久后,他簽約“單立人喜劇”。簽約前后那一周,他“炸”了四五次場,晚上回家走路都會笑,“覺得我就是干這行的料”。
也是在這一年,《吐槽大會》第一季上線,不斷制造話題,引發廣泛討論。脫口秀行業也迎來了轉折點,從“一窮二白”到露出些許新苗頭。
加入“單立人喜劇”后,六獸很快投入創作,包括脫口秀、sketch、網絡電臺《無聊齋》,漸漸在業內小有名氣。舞臺也越來越大,他自2019年開始開個人專場《大獸兒》,在北京、成都、杭州等地收獲了觀眾的掌聲和笑聲。今年3月,他還參與創作音樂脫口秀《成吉思汗歌舞廳》。
·在音樂脫口秀《成吉思汗歌舞廳》中,六獸(右)演一個脫口秀演員。
4年的歷練,他覺得自己在喜劇行業立住了。他也有了更大的野心——在不同場景、不同時間,讓更多的、不同領域的觀眾喜歡。場子不一定要大,但要更自我、更有質感,“找一個小酒吧,幾十個人,我坐在那兒,給大家講講段子,開開心心地講一個專場”。
撕毀了,重新來
溫柔善良,幾乎是同事們對六獸的一致感受。“這不過是我的武器,我從小就知道,應該怎么與人相處、讓大家不討厭我。”六獸說,他更常用的解釋是:一個自卑的孩子,逗人笑是最常做的事情。
少時,六獸體形偏胖,為了顯得不那么“與眾不同”,在和小伙伴聊天時,他極盡所能地幽默、風趣,“讓他們覺得你是一個有價值的人”。為此,他努力讀書、看電視、聽廣播,收集故事,并將故事轉化成自己的語言,講給同學、朋友聽,博取他們的好感。這樣一路走下來,他成了周邊人眼中“溫柔的胖子”。
直到后來遇到脫口秀,六獸開始反思自己這種“付出型人格”,開始為自己考慮。“脫口秀就像是給了缺乏被肯定的一群人一個舞臺,它沒有門檻,在臺上你一說話有人笑,會給你非常大的正向反饋。”通過一場又一場演出,他也不斷與自己對話,思考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
去年夏天,“單立人喜劇”舉辦“第二屆單立人原創喜劇大賽”,六獸寫了10版稿子,改來改去,一直不滿意,初賽被淘汰。后來,經由復活賽道,六獸被觀眾撈了上來,進入決賽。決賽上場前,他很焦慮,覺得哪哪兒都不對。
上臺后,他豁了出去,直接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講了出來。他覺得應該被撈起的是另一位選手——那位選手講得更好。他剖析脫口秀演員,“所有人把自己的苦難拆解成段子,放到舞臺上給你們講,他不是想證明我有多厲害,而是想讓你看看這有多可笑”。
·2021年,六獸舉辦個人專場脫口秀。
那場演出,幾乎是毀滅自己的過程——六獸親口毀滅上一賽段,以及那個時段里,大家欣賞的六獸。“因為我沒招了,過不去了,被自己吞了,就死一次吧。把自己崩掉,撕毀了,重新來。”六獸說。事后他反思,覺得自己做對了——堅持做了一把自己。
關于自己,六獸寫過這樣一段話:
所有的事情都有兩面性,自卑可能是自戀,堅強可能是自大,我從少年時期渴望成為“陳道明”式的成熟堅強男人,現在想想可能就是從小自卑到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幫助。一個英雄一定是可以處理自己所有心中的軟弱的吧。我今年最大的收獲是重新學習幼稚,重新學會控制并表達害怕,依賴,軟弱和自卑。突然間世界開始變得有點清晰和溫暖了。
“我正一點點重建自己,和自己和解。”六獸說。
前幾日,有人在微博上發了一張圖,圖片上有一快遞小哥騎電動車,身后背著一把吉他,配文字:不知那把吉他是他的人生,還是閃送別人一程。六獸轉發了這條微博,并附上兩個字:“都好”。有人在他的微博下發了一條評論:“大哥懂音樂?”“熱愛。”
這一問一答,正是《這個殺手不大冷》里民謠歌手和殺手的對白??吹竭@些,六獸心里很滿足,“你正做著自己熱愛的事兒,這事兒能賺錢,還能逗大家笑,得到大家的認可,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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