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這家“求報復”的動物園，網友“不想做人”了

虎年將至，這個時常登上微博熱搜的動物園，又有了新的故事。

|作者：許曉迪

|編輯：許曄

|編審：蘇睿

最近幾天，從春聯、公仔、盲盒到表情包，我們已經歷了一系列“萌虎”“胖虎”的轟炸。但掐指算算，你有多久沒見過真正的“大腦斧”了？

1987年春晚，姜昆和唐杰忠說了一段相聲《虎口遐想》，講一個青年工人在逛動物園時掉進老虎洞，心里開始浮想聯翩。

當他被人民群眾用皮帶擰成的繩子拉上來，還不忘和剛睜開一只眼的老虎告個別：“再見吧，老虎！說什么也不上這兒來了！看你一個人挺孤獨的，動物園領導也不關心你，別忙，等哥們兒出去幫你介紹一母老虎啊！”

大家和老虎雖沒有過這樣的“親密接觸”，對動物園里的“獅虎山”卻并不陌生。那里的“大貓”們，要么在籠子里百無聊賴地轉圈，要么在“大坑”里懶洋洋地趴著。

不過，也有例外。

1月17日，南京市紅山森林動物園（以下簡稱“紅山動物園”）更新了一條視頻——《走！到紅山上班去》之《虎年特輯》。當老虎們行走在輕軌一般的“天貓通道”，“王之蔑視”地睥睨下面的“兩腳獸”時，“百獸之王”的風姿似乎又回來了。

虎年將至，這個時常登上微博熱搜的動物園，總能讓人不禁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

動物福利沒有小事

紅山動物園坐落于南京市玄武湖畔，是一家自收自支的公立動物園。園長沈志軍，今年51歲，微信名是“百獸之王”，動物就是他的“孩兒們”。

2008年，沈志軍來到紅山動物園。那一年他37歲，是全國動物園園長里最年輕的。他原本的專業是園藝，大學畢業后在棲霞山種了7年樹，看一眼葉片的顏色，就能判斷出植物是不是健康。

在紅山動物園，這些理論方法都沒了用武之地。沈志軍每天巡山去看動物，發現它們過著無聊、無奈又無助的“三無”生活。有一匹狼，被關在邊長兩米的籠子里，順時針、逆時針地來回轉圈，和他對視一眼，嚇得趕緊移開。

在各地的動物園，這種現象并不少見。從野外到圈養，動物不適應逼仄的空間，會出現各種“刻板行為”：大象不停地甩鼻子搖頭，黑熊來回踱步撞墻，老虎獅子畫圈打轉，黑猩猩暴躁跑跳，鸚鵡一言不合就拔毛……

·2020年4月，有媒體報道動物園白虎的“刻板行為”。

沈志軍本能地想做點什么。他想，人類如果從50平方米的房子突然搬到200平方米還帶私家花園的別墅，肯定樂壞了；出于同理心，改造、提升動物的起居環境，動物也會開心的。

2009年起，紅山動物園陸續改造了狼館、熱帶鳥館、狐猴島、犀鳥館、考拉館、細尾獴館等19個場館。

改造澳洲動物展區時，沈志軍把周邊一片水杉林圈進來，讓鶴駝在里面自由地散步、覓食、談戀愛。沒想到，生活在紅山動物園十多年的鶴鴕開始繁殖了。他們趁機設計了一個假蛋，裝上傳感器，得到了珍貴的孵化數據。從2013年至今，紅山動物園一共繁殖了32只鶴駝，為壯大這一瀕危物種立了大功。

·鶴駝“假蛋”。

猩猩館在改造時，保留了一片森林，幾天后，只在書本上見過的場景上演了：紅猩猩小黑竟然爬上樹開始筑巢。它夏天摘桑葚，秋天采板栗，非常“暖男”地把果子送給老婆小律。

·小黑與小律。

為了模擬野生環境，亞洲靈長館給長臂猿修建溫室，種上熱帶雨林的代表性植被；給金絲猴的運動場營造常綠落葉混交林，喚起它們的故鄉情結。通過分配通道，“毛孩子們”可以在不同展示場館之間轉移，每天都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改造大象館時，沈志軍安裝了兩個帶噴淋系統的遮陽傘，將運動場地改造成沙地，還花100萬元挖了一個水池。從此，大象們可以在炎炎夏日痛快沖涼，在“沙浴”中盡情玩耍，愜意游泳不再是夢。動物園還引進了“修腳”服務，這里的大象成為中國第一只享受“美甲”服務的大象。

·大象享受“修腳”服務。

在紅山動物園，動物福利沒有小事。他們用3D打印技術，給缺了牙的猴子裝上了假牙，給打架打斷了嘴的丹頂鶴裝上了假喙。

野生動物保護收容救助中心，每年都會接收六七十只貓頭鷹。他們辦起貓頭鷹學校，教它們學習捕獵，畢業一只，放飛一只。

他們用3年時間，把一只叫“烏豆”的小猩猩送回家族。回群的過程中，不算打一耳光、踹一腳，烏豆正式被其他猩猩揍了14次，每一位飼養員的心，都像坐過山車一樣。但為了“讓它做一只真正的黑猩猩”，他們從未放棄努力。

強制營業，No！
開心就好，Yes！

2011年，在沈志軍的堅持下，紅山動物園取消了園內的動物表演。2014年，又取消了銷售供游客投喂動物用的飼料。

作為一家門票長年維持在40元、營收全靠自己的動物園，取消這兩項中國民眾認知度最高、也最可能帶來收入的項目，沈志軍選擇了一條艱難的運營道路。

他想做的，是打造一所不一樣的動物園。“動物園的存在價值是什么？是要體現物種保護和尊重動物的文明。我們應該是引導，而不是迎合。”

在這里，動物園開始營業并不代表動物開始營業，動物具體營業時間以動物的心情為準。所以，你可能在狼館蹲守半天，也看不見一只狼；可能與愛打洞的狐獴捉起迷藏，在地底彎腰前行時，收獲一枚枚可愛敦實的臀部；也可能在不經意間抬頭一望，看見“空中通道”里猴子和“大貓”們上下班的身影。

·這才是“北方的狼族”。

·狐獴，《獅子王》里的丁滿。

動物們也不像原來一樣“飯來張口”。飼養員們腦洞大開，給動物“豐容”——把食物藏起來，讓動物去找，訓練它們的活躍度，避免由于人工圈養、游客投食帶來的惰性。

長臂猿場館中，有用藤球做成的取食器，里面藏著瓜子；貓科館中，大貓們要用爪子“拆快遞”，把紙箱戳破才能吃到小零食。給狼的麻袋里，塞滿了稻草，又在稻草中藏了牛肉干；長頸鹿的取食器是兩只高高吊起的竹筒，想吃到鮮嫩的草，要伸長舌頭向里探……

一個生物一個鐘的自然作息、多樣的投喂方式、仿真的野外環境，紅山動物園用行動證明：做動物，最重要的就是開心。沈志軍希望，紅山動物園能像一艘諾亞方舟，將一些瀕危物種的基因保護下來，反哺野外，這才是動物園最高的價值。

在這里，一切動物優先。員工的電腦和辦公設施，十多年沒更新過。亞洲靈長館的飼養員休息室，被改成長臂猿和金絲猴的活動空間，人只能擠在通道處一個不到8平方米的廢棄空間。

這是一項“為愛發電”的事業。十多年來，紅山動物園的收支一直處于緊平衡的狀態。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紅山動物園閉園51天，收入歸零，損失了2000多萬元。最困難的時候，其賬上只剩下50多萬元。沈志軍考慮了很久，扣下了員工半年績效，先保證動物的飼料供應。20多個員工離開了這里。每次開會，管動物的、管人的、管園林的部門，都在“嗷嗷待哺”。

2020年3月15日，紅山動物園恢復營業的第一天，沈志軍早早在北門外等待游客。那天，南京是個燦爛的大晴天。紅山動物園當天限流2萬人，最終入園的人數是：2247。

“謝謝你來報復我”

“有人說疫情過后會有一波報復性出游，可是我等了3個多月，還沒有多少人來報復我。未來動物園將如何生存下去，讓我很焦慮。”

2020年7月，在“一席”的演講《一個動物園的追求》中，沈志軍如是說。人們通過視頻，認識了一個專業、溫情、有趣的動物園園長。

那句“求報復”，也成為大家爭相轉發的金句。在社交媒體上，網友留言要去紅山動物園看看，購買動物園的文創，花錢認養動物。最厲害的“報復”則是，希望購買門票“參觀園長”。

不久后，紅山動物園的日游客量環比提高了近15%，周末的日游客量達到7000人左右。

園區中的大型展板上，沈志軍和大象、長頸鹿、熊貓、袋鼠等動物印在一起，中間寫著幾個大字：“謝謝你來報復我。”

·園長沈志軍帶游客游園。

紅山動物園火了，沈志軍和他的同事們“巡山”如常，飼養依舊，迎接著前來“報復”他們的人。

不久前出版的新書《紅山動物園是我家》，就講述了13位飼養員與動物之間溫馨有趣的故事。

猩猩館的孫燕霞，看著黑猩猩家族日常上演的“宮斗戲”，感嘆著“撒嬌女人最好命”。在她眼中，32歲的紅猩猩小黑，既是畢加索式的畫家，作畫大膽粗獷；又具有“中年大叔”的成熟穩重，偏愛藍色、綠色、黑色等冷色系。

·小黑（左上）與它的作品。

洪立同飼養的一對白頰長臂猿，雄的叫憐憐，雌的叫三叮。一天中午，他正給它們喂午飯，忽然憐憐從遠處蕩來，三叮立刻回頭，一巴掌把憐憐拍停在突進的路上，似乎在說：“就算是我老公，也不能欺負我奶爸。”

1989年出生的馬來熊老馬，已相當于人類百歲高齡。為了提高老馬的生活質量，飼養員彭培拉把水果和蔬菜打成糊，跟肉、蛋、燕麥片混在一起，做成營養沙拉；用新曬的稻草給鋪床，還添了取暖器、電熱小太陽；把蜂蜜涂在籠舍的不同位置，讓老馬隨時能舔到甜甜的蜜糖；為了幫老馬剪趾甲，更是費盡周折。經過她的照顧與引導，老馬邁著遲緩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熊館外場，今后也可以享受“熊生”中久違的與大自然相處的樂趣。

·彭培拉一邊給“老馬”喂奶，一邊試圖摘掉壞趾甲。

我們需要什么樣的動物園？科普作家、動物園愛好者花蝕如此定義：

“好的動物園不僅會讓游客獲得愉悅和知識，并最終將所有的收獲和感悟體現于日常行為的改善；這種行為的改變會減小對環境的壓力，從而讓人類和這些可愛的野生動物都能更長久地存活在地球上。”

在地球上，人和動物共享著一些基本的難題——比如成長、比如衰老、比如家庭關系不和諧、比如強制打工不自由……在這個意義上，大家其實同在一艘“諾亞方舟”上。

不信你看紅山動物園的宣傳片，彈幕刷得最多的是：還招動物嗎？怎么報名？

所以，逛動物園也是件正經事。這個虎年春節，在遵守防疫規定的前提下，大家不妨去動物園看看“大腦斧”吧！

·紅山老虎天團。

部分資料來源：“谷雨實驗室-騰訊新聞”、“一席”、《中國新聞周刊》、《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