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禺劇作《雷雨》里那個電閃雷鳴之夜的十幾年后,周家的宅子已然成為了養老院,年邁的周樸園來到這里,看望已經瘋癲的繁漪,以及默然承受不幸的魯侍萍……這是曹禺女兒、作家萬方的劇作《雷雨·后》的開場。三位老人之間將發生什么,成為《雷雨·后》給觀眾的期待。
2018年,在和萬方商討和溝通之下,連臺戲《雷雨》《雷雨·后》由央華戲劇藝術總監王可然開啟規劃,2020年曹禺先生誕辰110周年之際在北京正式上演。今年,這部話題之作將再度回歸,開啟10城巡演,并將于10月22至24日在上海大劇院連演3天,同時也作為“上海大劇院×央華戲劇演出季”的壓軸劇目上演。
8月24日,“從曹禺到萬方——中國戲劇跨越百年的人文對話”的分享對話行動在上海大劇院小劇場舉行,在劇中飾演魯侍萍的何賽飛、飾演周樸園的佟瑞敏、飾演周萍的劉愷威、飾演蘩漪的孔維、飾演魯大海的李宗雷等主創悉數到場,和觀眾及媒體分享了臺前幕后。
兩臺戲特邀了法國戲劇導演埃里克•拉卡斯卡德來到中國執導,曹禺《雷雨》與萬方編劇的《雷雨·后》由此制作成連臺戲。《雷雨》中,大部分角色都以西裝、夾克衫登場,在經典之外尋找到了一種當代的呈現;而《雷雨·后》在文學視角上則是全新的表達。在上海,兩臺戲將一天之內演完,這是一次父女兩代劇作家跨時空的對話,也是一次中西文化背景的跨文化碰撞。

曹禺女兒、劇作家萬方
作為曹禺的女兒,也是此次《雷雨》文學責編以及《雷雨·后》編劇,萬方說,“我看了那么多版的《雷雨》,有些我覺得好,有些覺得起碼是不如我所想象的,所以我特別期待它有一個新的面貌。我覺得央華版的《雷雨》《雷雨•后》是一種新的、現代人對于戲劇的感受,無論從審美還是它的表現方式和風格,包括所有演員的表現力,導演手段和舞臺,我覺得都有一種現代感。如果說它是經典,我希望它是一個現代的經典。”
在這個連臺本戲中,幾位演員都要同時在《雷雨》《雷雨·后》中延續自己的角色。扮演周樸園的佟瑞敏看過很多版本的《雷雨》和周樸園,他說,這個角色是曹禺先生筆下的靈魂人物,但《雷雨•后》第一次出現了一個中年到老年的周樸園,很慶幸能呈現一個完整的周樸園形象。
扮演周萍的劉愷威是第一次演話劇,他演繹的周萍被萬方稱贊“非常真”。而劉愷威對舞臺的感受,除了敬畏、向往和期待,還有太多緊張。他坦言,自己第一次進排練廳,感覺每一個點都是一個挑戰,因為跟以往自己在影視劇里面這么多年的經驗都不一樣,臺詞就是第一難關。
“以前我演電視劇,除了對手以外,就是鏡頭,我可以馬上躲在人物面具后面表演。但在排練廳,面對的就是一群非常有經驗,資深的舞臺藝術家,真的很緊張。那幾個月不容易,很感謝我的同事,一直在陪我、幫我。幾個月下來之后,很快就沒有那個恐懼感和緊張感了,接下來更多的是越來越愛周萍這個角色,特別愛。”
在這部連臺戲中,兩位女性也是至關重要的角色。尤其《雷雨·后》里,劇情正是在兩個被命運折磨的女人,包括來探望的周樸園——時斷時續、時靠譜時離譜的回憶中展開。也因此,何賽飛的侍萍和孔維的蘩漪,都需要演繹兩個女人前后不同階段的人生狀態。
孔維說,《雷雨》中的蘩漪一直在尋求自由,我覺得蘩漪內心的力量可能每個女人都有的,而《雷雨·后》對蘩漪包括她痛苦的內心有一個更透徹的解釋。至于何賽飛的魯侍萍更有話題性,甚至引發了觀眾看完戲為這個人物寫小傳和論文。何賽飛為此也反復咀嚼琢磨人物:“為什么她能夠在這樣一個環境里面和周樸園共同生活,能對話,有一次討教萬方老師,我們聊了一個半小時。”
對話萬方:《雷雨·后》絕不是簡單續寫《雷雨》
《雷雨·后》是萬方編劇的全新作品,她創作的起點,源于父親《雷雨》劇本的“序幕”和“尾聲”——年老的周樸園在精神病院探望兩個瘋女子,是發生在“那一夜”十幾年后的事。但在《雷雨》幾十年的漫長演出中,“序幕“和”尾聲”一直都被刪掉。這使得萬方產生了創作想法,“既然有序幕和尾聲,那為什么不能有‘雷雨后’呢?”
《雷雨·后》,正是關于這三個老人,“在經歷那樣一場可怕的事件之后,經過長久的歲月煎熬之后,生命的狀態”。
澎湃新聞:《雷雨•后》的創作初心是什么?
萬方:其實我在任何寫作的時候,總是隱隱在內心深處會不斷地有疑問冒出來,大問題就是,我們為什么活著,我們要怎樣活著。這是每個人心里都會在某種時刻的自問。
我以前寫影視劇也被采訪問到,你寫劇本是不是有壓力,我本能回答,我沒有感覺到有壓力。我覺得我爸爸是一個自由派的父親,我從來沒覺得他是一個了不得的劇作家,后來直到我到50多歲以后,我寫第一個話劇的時候,那天是一個小劇場話劇要演出的路上,我忽然想到,我其實一直是被我爸爸壓著的。我到了50多歲寫過小說、電視劇、電影,我才敢動話劇,其實就是他這幾部經典的戲壓著我,我不敢,我不敢碰話劇,他已經那么高了,我不敢碰。
我們都跟《雷雨》這部經典隔了80多年的歲月了,我為什么敢碰《雷雨》呢?其實也是一個相同的道理,畢竟我已經看了那么多版本,《雷雨》我看過的不知道多少劇種的改編,甚至包括現代舞,上海芭蕾舞團也演出過《雷雨》,所以我覺得我作為一個編劇,我心里一直像有一只小蟲子在爬,什么時候我能不能也試一試。
到了真的要做,我反而沒有壓力,我下決心了,就要按照我全部的對這部戲的情感來重新尋找它,我覺得《雷雨·后》的創作就是一個尋找《雷雨》的過程。
澎湃新聞:《雷雨·后》可以看做是《雷雨》的續寫嗎?
萬方:肯定不是簡單的續寫。
其實當年《雷雨》的“序幕”和“尾聲”就是發生在那個事情后的十幾年,周樸園回到老宅去看了蘩漪、侍萍,他們的孩子都已經去世了。我就是從這個時間點介入,三個老人在這里展開時斷時續的回憶,中間還會重現當年的三個場景。
我寫這個劇本的時候并沒有想過會和《雷雨》一起演,但我希望沒看過《雷雨》的觀眾能夠了解這三個人物的關系,以及他們之間發生過的故事。
我個人在小的時候看到的,包括國內五六十年代舞臺上的戲,絕大部分都是現實主義的,當初我爸爸創作的時候也是以現實主義來創作《雷雨》的。我想這么些年,“序幕”和“尾聲”一直沒有演出來過,也是當時創排者會覺得,把首尾拿掉的《雷雨》本身就是一個特別完整的現實主義作品。
但今天,包括臺下的觀眾,包括我自己,我們看到了來自全世界各地的各種戲劇,我覺得戲劇是非常自由的,所以我特別期待它有一個新的面貌、當然也包括《雷雨·后》,是不同以往的表達。
《雷雨》是一個戲劇性多么強烈的作品,那種沖突、那種巧合、一環扣一環的。但《雷雨·后》不一樣,它沒有線性敘事,更多的是對人生的一聲“嘆息”,也讓我父親創造的這些靈魂,獲得不同方式的救贖和出路。在那一切發生后,經過歲月海浪一層一層的沖刷,《雷雨》顯出了那種埋藏在底下的真相。
我現在看了呈現出來的《雷雨·后》,我覺得我找到了《雷雨》,也理解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