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細雨霏霏,北京人藝一層排練廳內,已故院長任鳴的親朋好友和劇院同事們在此相聚,共同追思他對戲劇藝術的執著,對北京人藝的熱愛。四個多小時的追思會,大家用抑制不住的淚水和充滿細節的講述,共同描摹出戲劇赤子精神畫像。
當導演
他用生命來投身創作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北京人藝原副院長濮存昕感慨地說,任鳴導演才62歲便突然離去,這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悲劇。“任鳴用生命講述了‘戲比天大’這四個字的含義。他一輩子當話劇導演,是導戲最多的導演;他也是從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在人藝領導崗位上工作時間最長的領導。他早就因為心臟不好而裝上支架和起搏器了,近幾年他似乎是有著向死而生的壯烈情懷的。”
濮存昕記得,院慶當天,任鳴不僅參加了上午和下午的會議,還在晚上《茶館》演出結束后到后臺慰問演員,“當時他與我握手,手是冰涼冰涼的。他是在工作崗位上殉職的院長,他是未完成戲劇理想而失去生命的導演,他是真正的共產黨員。”
北京人藝青年導演閆銳回憶,就在任鳴去世前兩天,他雖然身體疲憊,但還是提前十分鐘到了《名優之死》劇組的排練場,做此次復排的導演闡述。“他排戲講戲時,從來不給演員說理論、觀念、概念和那些虛詞,都是舉實際的例子,用那些生動且鮮活的語言來幫助演員更好地完成角色。”令閆銳痛心的是,“我們再也見不到排練場激情澎湃的他,見不到生活中那個高高的,走路不急不緩,永遠面帶微笑,拿一把扇子,揣著翻蓋手機,拎一個帆布包,包里有用紙巾或塑料袋裹著兩塊饅頭的大導演、大院長。《名優之死》中‘活著就是為了唱戲’這句話,是任鳴老師拎出來的,他是用生命來投身創作的。”
北京戲劇家協會副主席楊乾武認為,“任鳴是戲劇赤子、人藝之子,貢獻獨特、評價不夠。”在他看來,任鳴的藝術道路、藝術追求和創造成果都是和北京人藝融為一體的,這在中國是獨一無二的。“在很多人心目當中他不夠新潮,不夠時尚,所以評價也偏低。我希望我們的年青一代好好研究總結他的經驗,再想一想我們的戲劇生態、戲劇的未來,意義可能就更大了。”
當院長
他真正做到了“勝任”二字
一個月前,北京人藝原院長張和平還曾在人藝70周年座談會上和任鳴并肩交談。如今參加他的追思會,張和平百感交集。“我能代表大家說,他做到了‘勝任’二字。”他記得,任鳴一直使用一個翻蓋手機,“我曾擔心沒有微信的手機會不會造成他在信息和觀念上的落后或者不暢,現在我明白了,他是希望自己心無旁騖,永遠把心放在人藝的舞臺上、排練廳里,放在他一生追求的戲劇世界里。”
北京人藝原黨委書記馬欣說,任鳴的畢生追求與中國話劇的百年興衰相互依存。“年輕的任鳴躊躇滿志走進北京人藝之時,正是包括人藝在內的中國話劇事業從巔峰逐步下滑甚至落入谷底之時。那些年,追隨著老前輩明確的方向,他從谷底奮力爬坡,他有過工作挫折,遇到過各種困難,受到過誤解甚至攻擊,他有過很多的苦惱,甚至有很多的委屈,但是他沒有氣餒,沒有退卻。”
副院長馮遠征忘不了,那天院慶直播結束之后,任鳴曾約他一起聊聊天。“他說70周年院慶以后,應該可以退休了。他說我們都是幸運的人,剛到劇院的時候,他就想做一個導演,而我就想做一個演員,沒想到今天會有這么多的榮譽和責任放到我們身上,應該感恩。”雖然任鳴的生命定格在了62歲,但馮遠征相信,他的一生是幸福的,因為他一直在為自己所心愛的事業努力。“他一直踐行著自己當年說的那句話,一生只做一件事,就是為戲劇服務。”
北京人藝導演唐燁回憶,她進入人藝創作室工作后,任鳴第一次找她談話,就復述了曹禺院長曾對他說過的三句話:“第一,戲是演給觀眾看的,一定要讓觀眾看懂;第二,北京人藝要有自己的個性和藝術風格;第三,好好研究焦菊隱老先生的作品。”他鼓勵唐燁要多和老導演合作,要善于和其他部門合作。他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經驗一點一點地傳授給她。
生活中
他最愛吃的永遠是炸醬面
“任鳴院長給我的印象是謙虛質樸、真誠執著,君子溫潤如玉。”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陳彥講述了他和任鳴交往中的一件小事。“去年我們在武漢辦第十七屆中國戲劇節,其中的導演高峰論壇請任鳴院長來,他非常重視,和我們一起開會研究方案。但我一直操心他的身體,商量著給他買一張頭等艙的機票,因為這是有規定的,一些知名老藝術家身體狀況不太好的,可以特別申請坐頭等艙,但任院長怎么都不答應。”
嘉德藝術中心總經理寇勤是任鳴的好朋友,他說:“我們有時候私下里家庭聚會,他一般不怎么講話。但在院慶那天的休息室里,一旦有客人來,他立刻就站起來。我當時就覺得他的狀態不太好。他悄悄跟我說,他吃9種藥。”前幾天,他第一次走進任鳴的辦公室,看到滿屋子都是各種書籍資料,束之高閣的是很多獎杯,而桌子上放的全都是藥,名片盒上放著黨徽。那一幕也讓老友深受觸動。
“任鳴是一個好導演、好哥們,是個善良天真的大男孩。”吳剛回憶,任鳴因為工作勞累住進醫院,自己去看望他,任鳴幽默地說:“我心臟不行了,安了一個起搏器,以后哥們坐飛機過安檢的時候,就要響了,跟你們不一樣了。”在吳剛的記憶中,任鳴的內心永遠是快樂的。昨晚,任鳴導演的《嘩變》完成了本輪演出的最后一場。吳剛深情地說:“所有演職人員心里都知道,最后一場戲,為任鳴所演!我們都在,你放心吧!”
“他在藝術上追求極致,生活上毫無要求,永遠愛吃的就是炸醬面、蛋炒飯。他對孩子從來不雞娃,從來不干涉,對雙方老人的要求總是盡力滿足。”任鳴的愛人東紅為大家描述了他生活中的另一面。“他在家最愛做的事就是讀書、寫作,因為身體不好,他都是躺著看書躺著寫。他喜歡做剪報,他讓我給他買了很多筆芯,黑色抄寫、紅色加注,他還說,換筆芯的過程讓他很有成就感。”東紅說,任鳴的心臟在30多年前就有問題了,多年來反反復復,但每一次都能化險為夷,所以這一次的突然離世讓家人不敢相信。“從院慶一直到最后走的那一天,他都特別高興。‘能成為人藝人,此生足矣’,這是他的謝幕詞,也是我心中最大的安慰,既然他認為他的一生已經圓滿了,即便有萬般不舍,我也就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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