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 高加林的抱負與掙扎，我很珍惜

鏡頭一片開闊，飛躍蒼黃原野墚塬溝壑，青年人飛身“二八大扛”順著土地一路往前方，穿越黃土高坡，趟過如“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般奔騰——《人生之路》全劇第一幕，從經(jīng)典中煥新而來的高加林，在蒸騰的生命力中登場。

揮手暫別那天，演員陳曉寫下了他對高加林的“十六問”。從被老師夸獎時為什么不燦爛地笑，到目送亞萍出國時為什么說出不想成為她的負擔，幾經(jīng)起落的場景歷歷在目，每一處都是劇中高加林的人生名場面，每個演員筆下的“你在想什么”都標記著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斟酌考量。

編劇洪靖惠披露過一段劇組尋找“高加林”的歷程。言語間點到即止，但“一個注定挨罵的男一號”透露出40多年來人物身上的爭議性始終如影隨形。不過，這些在陳曉看來或許恰是表演的意義、演員挑戰(zhàn)的進階。他說：“高加林的所有抱負與掙扎，我很珍惜。”這是一個塑造者對遇上能呈現(xiàn)復(fù)雜人性的角色的重視，也是一名演員對現(xiàn)在影視作品里“成功的定義好像被單一化”的小小反擊。

踏上清澗那片土地，“真實給了我莫大力量”

陳曉是在真實地踏上清澗土地后，才感覺“心里舒服了”。

成為高加林的過程，大致能分三步走：讀原著，如所有旁觀者一樣去認識這個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一直“活”著的人；與導(dǎo)演長談，在面對面的氣場里確認彼此在理念上的雙向奔赴、對創(chuàng)作伙伴的強大信任；走進陜北，在路遙故鄉(xiāng)、距離“高加林”誕生最切近的土地上感受曾吹拂過他臉上的風，挖掘出他身上那股勁兒。

“坦率地講，一開始對于陜北時期的戲份，我有些害怕發(fā)怵。”陳曉坦言，年齡感、時代感都制造過門檻，“我三十多歲要去演高考時的青年，年齡差距拉得比較遠。他還是個一出生就長在大山里頭的角色，我對于自己能不能融入上世紀80年代的大山環(huán)境，也不太確定。”直到結(jié)結(jié)實實踩在了陜北榆林清澗的土地上，跟著全劇組一起參觀路遙紀念館、尋訪作家的人生軌跡，陳曉覺得“一瞬間全對了”。

劇組在路遙故鄉(xiāng)實景還原了上世紀80年代陜北農(nóng)村的風貌，眼前的置景和演員在圖書、影像資料里的所見所聞重疊相融，世代生活在黃土地上的自然純樸的農(nóng)民，和相對閉塞貧乏的鄉(xiāng)村生活景觀，因為有了真實環(huán)境的浸潤，在他心里越見清晰，“就是這樣的環(huán)境孕育出了高加林急于改變命運的強烈沖動”。陳曉說，真實是他在《人生之路》劇組獲益的很重要一課——真實的體察和思考后，路遙經(jīng)兩年多心頭翻涌、最終在21天內(nèi)一氣呵成的《人生》打動了青春的父兄一輩。“現(xiàn)在我們塑造角色，真實是最要緊的，真實也給了我莫大力量。”所以，為戲瘦身、浸入戲中，用蠟黃粗糙的皮膚妝造還原陜北莊稼人的真實面貌，在演員這里，不過是成為高加林的開端。

相比所謂瑕疵，“我更相信原著給出的人物底色”

《人生》首發(fā)的1982年，覆蓋全國的青年大討論里，高加林的人生色彩并不全然明亮。時間過去了40年，今天的網(wǎng)友一邊感慨“人人都罵高加林，人人都是高加林”，一邊難免在高加林向巧珍提分手時刷出成片的彈幕“不要渣”。

從接演《人生之路》那天起，陳曉不止一次被問及類似問題，措辭迂回曲折的如“你對高加林的情感選擇怎樣看”，直白些的干脆會問“你想過為‘當代陳世美’找到合理心理動因嗎”。通常，陳曉會回復(fù)“尊重原著”。小說里給出了高加林足夠的心理動因，城市的勃勃生機、外面世界的機遇，讓生在偏遠農(nóng)村封閉環(huán)境中的知識青年一次次品嘗懷才不遇、濟世無門的不甘心、不認命。惆悵間，他在前途與愛情背離時如所有普通人一樣左右為難。“小說的人物肌理足夠充分合理，演員所要做的，就是遵從原著來詮釋。”作為高加林的飾演者，他不認為自己有必要賦予角色“更多意義”去扭轉(zhuǎn)觀眾和讀者內(nèi)心對“負心漢”的認定。有網(wǎng)友評價他是“不懼演渣男”，但其實，陳曉篤信的，是原著里、嚴肅文學(xué)對于人性復(fù)雜的誠實認知，“那些瑕疵或者說所謂‘污點’其實不重要，對創(chuàng)作來說，我更相信原著給出的人物底色”。

路遙筆下，讀者從偏僻鄉(xiāng)村的一角，看到了現(xiàn)代化的車輪在鄉(xiāng)間小道上啟動的艱難性，看到了落后的農(nóng)村錯綜復(fù)雜的生活矛盾，更激發(fā)出變革的強烈愿望。篤信原著的陳曉覺得，如今網(wǎng)友給出的勵志反饋就是從《人生》到《人生之路》的40多年里，時代變遷中奮斗者形象的共鳴——“沒有一個人的生活道路是筆直的、沒有岔道的。人生的岔道口，你走錯一步，可以影響人生的一個時期。”“正是因為我們讀過書，所以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正是因為我們讀過書，所以我們知道可以換一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