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粉、應援，脫粉、回踩，這是頃刻間就能發生在網絡世界里的變化。在這個親疏結合的網絡世界，大眾對流量和熱搜有著強烈又隱秘的需求：渴求注意力，它是聲望和成功的標志，卻又害怕美好的事物被快速消耗殆盡。
“你是來看丁真的吧！”
沒有一絲遲疑，這是環球人物網記者來到甘孜州理塘縣短短兩天內第5次被當地人問到。
從11月12日憑借10秒視頻爆火以來，20歲的理塘藏族男孩丁真在社交平臺上的熱度居高不下，幾乎天天都能在熱搜榜上看到他的名字，用網友的話來說就是，“住在了熱搜上”。 此外，《人民日報》、央視新聞等官方媒體對丁真也多有報道。
短短半個多月，丁真已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然而，在這個認可因熱搜變得快速而稀缺的年代，同在曝光中消費網紅不同，“保護我方丁真“成為了網友最迫切的愿望。關鍵時刻，丁真的家鄉理塘縣文旅體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使其成為了一名國企員工。如今，丁真拿著每月五險一金和3500元的工資為家鄉代言，并且在網友的督促下開始學習漢語。面對如此洶涌且意外的流量，理塘縣政府的快速反應及時回應了網友的需求。
事實上，直到今年2月，理塘才正式摘掉了全國貧困縣的帽子，亟需發展當地經濟，鞏固脫貧成果——在疫情嚴重打擊地方經濟，特別是旅游業的當下，這個問題尤為迫切。丁真走紅的時候，當地縣委正在做很多鞏固脫貧成果的工作，防止返貧，但因為沒有流量，始終沒有被外界看到，直到丁真的出現。
其實，丁真的偶然走紅不是一個人、一個團隊的事，而是社會各種力量的一個集結，能得到政府和社會的力度有多大？親人和朋友給你多少支持？外界歡不歡迎這樣所謂的網紅？是一個錯綜復雜的問題。
慶幸的是，在天空之城理塘，這是一次天時地利人和皆有的“網紅經濟”。
理塘終于火了
“芒康村總共有400多人，73戶，學生100多人。全村最高學歷初二，他們家中有8個女孩子。”
環球人物網記者在丁真工作室外等候的間隙，理塘縣村戈鄉芒康村駐村工作隊員，四川電大駐理塘脫貧幫扶工作組長陶軍流利的背出芒康村村民的近況。同丁真出生和成長的地方一樣，芒康村是理塘縣的牧區之一。陶軍繼續說到， “為了提升村民的文化水平，我們做了3年3期免費學歷提升項目，主要面對高中以上文化的基層干部和貧困戶，這幾年總共培養了215名本?？?。”
今年是陶軍來到理塘縣的第三年，除了日常在村里的扶貧工作，喜愛攝影的他還為全村人拍攝了全家福。在鏡頭前，曾經的貧困戶降央卓瑪和老公孩子站在自家的小賣部前面，笑容格外燦爛。早年她因為患病就醫債臺高筑，被確立為建檔立卡貧困戶。隨后，在駐村工作隊和村兩委的幫助下，她利用自家緊臨277國道的房屋開起了小賣部，向游客和本地牧民售賣商品。記者了解到，小賣部往年生意好的時候一天可以賣七八百元，平時也能賣上個一兩百。雖然今年受疫情影響，來往的游客少了，不過這幾天來看丁真的人突然又多了起來。理塘在過去被稱為世界高城，4000多米的海拔讓游客望而卻步，直到近幾年才有了天空之城這個浪漫的名字。道路通了，網絡發達了，丁真出圈了，越來越多的人來到了卓瑪的小賣部。
降央卓瑪一家在自己開的小賣部前面合影。圖源：陶軍
“你看我這些年拍了這么多人，誰知道丁真火了。”陶軍一邊給環球人物網記者翻看他手機里的照片一邊笑著說，“不過我們做這些都是為了讓大家認識理塘嘛，也多虧了丁真，理塘終于火了。”
理塘縣村戈鄉黨委副書記、芒康村駐村工作隊員陶軍正在為村民白瑪達吉一家拍攝全家福。圖源：陶軍
晚上9點的工作室燈火通明，丁真在數十個工作人員的簇擁下進行直播，周圍重重疊疊堆滿了各地網友寄來的書和文具，“這里只是一部分，大概幾百個包裹吧，旁邊還有一個倉庫是專門存放網友寄給他的東西。”丁真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1小時的直播中丁真除了回答一些簡單的問題就是順手拆開網友寄來的禮物。這次直播觀看人數10w+，點贊100w+，20:00-21:00時段全國榜排名第4。
丁真在直播中拆開網友贈送的文具，圖源：陶軍
丁真正在直播，圖源：環球人物網記者
網友贈送的禮物，圖源：陶軍
我的家在甘孜州理塘縣
提到丁真，村戈鄉雄拉村第一書記曾代春也笑了，“宣傳片中丁真說他想留在理塘，這句話側面反映出像丁真這樣一批人的精神狀態。他們愿意留在家鄉是因為理塘的環境和條件越來越好，包括現在川藏鐵路要經過理塘，雅頁高速也要經過理塘，還有正在籌建的理塘通用機場等等，這些東西我們老百姓都是知道的，他們知道理塘的未來是可期的，也希望可以留在家鄉做出一些貢獻。”
2017年來到雄拉村之前，曾代春在理塘縣另一個叫絨壩鄉的農區做了10年基層工作，隨后于2010年任職于紀委辦公室。2017年5月，組織再次找到工作經驗豐富的曾代春，希望他能在脫貧攻堅的關鍵時刻前往雄拉村就任第一書記。“你說不愿意肯定是假的，你說完全愿意吧，說句實話內心還是有抵觸，畢竟之前在基層做了10年，然后到辦公室也是業務骨干，對情況熟悉了，現在又要換個工作環境重新再來。”對于當時組織上的工作安排，曾代春坦誠的告訴記者他當時的內心感受，“原本我想會被安排在農區，因為我之前在農區做了10年，結果沒想到通知下來到了牧區。當時內心一片茫然，因為農區和牧區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老百姓的生活生產方式完全不一樣。”
雄拉村有90戶村民，其中38戶為貧困戶。初到雄拉村，曾代春發現情況比他想象中更困難：基礎設施配套落后，沒有水泥路、沒有電、沒有自來水、沒有通信，老百姓還是生活在一個孤島中的情況。“第一次去的時候挺抱怨的，覺得那個地方希望也沒有，路也不好，然后飲用水這些都不方便，組織上怎么會把我派到這個地方來。”
村戈鄉雄拉村第一書記曾代春，圖源：環球人物網記者
經過四年的努力，雄拉村于2019年12月正式脫貧。如今，村里路也通了，電也架好了，自來水也遷了，老百姓的生活條件得到了根本性的改變。看到這些映入眼前，曾代春覺得一切的付出和努力都是值得的，“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們的起點低了，做好以后反過來看更覺有一種成就感。老百姓對我們很認可，到了家里非常熱情，給我們端茶送水，走的時候對我們說聲謝謝你們，心里面暖洋洋的。”
“四年的時間自己沒有一點后悔，唯一的遺憾就是陪伴家人的時間少了點。” 曾代春對環球人物網記者表示，去年他只回去了一次，在家里呆了5天，期間父母和孩子生病住院都沒有回去。今年回去了一次，總共15天。
2016年7月24日，曾代春在微信朋友圈發了第一條動態：兩條5秒的小視頻，畫面中曾代春和他的妻子一左一右牽著他們剛滿1歲的孩子，他才剛剛開始學步。那時他還不知道，隨后四年距離家鄉400多公里外的理塘就是他第二個家。
“我真的感謝丁真”
“我們做了這么多，沒想到一個丁真就火了。”理塘縣文旅局負責人對環球人物網記者感嘆到。
早在2015年，即中共中央國務院提出確保到2020年農村貧困人口實現脫貧的第一年，理塘就開始以全域旅游為理念，推動縣域旅游業發展。2017年19大過后，旅游扶貧資金的注入幫助理塘縣完善了景區基礎設施，并打造了多樣的文旅項目。今年7月剛剛結束的首屆百漢秀大賽便是其中之一——主辦方從近千名康巴漢子中，選出100名優勝者進入決賽，最終決出前10名最美康巴漢子。“我們根據五官、身材和體魄進行評判，例如身高至少180， 體重160斤等。”負責人介紹到，在被問及丁真如果參選是否可以入圍時，她笑著說，“在這里，丁真并不是傳統審美意義上的康巴漢子，不過也許明年我們可以再設立一個環節給丁真們。”
首屆百漢秀大賽，圖源：甘孜州委宣傳部
不難看出，當地文旅局早已有意打造康巴漢子作為理塘的形象IP，然而與傳統審美意義上的康巴漢子有所區別的丁真卻偶然走紅，并直接推動了當地旅游。
“我真的非常感謝丁真。”采訪結束時，皮膚黝黑，眼窩深邃，有著典型丹巴美女外貌的旅游局負責人站起身，雙手合十微微欠身的對記者表示。
“我想留在理塘，為家鄉做一些事情”
十幾天前，這位甜野男孩還是海拔4000米理塘縣牧區的放牛娃，去過最遠的地方是縣城。如今，丁真有130多萬微博粉絲，一場直播觀看人數10w+，并且入選2020十大旅游事件。11月29日，丁真用藏語接受央視采訪時真誠又天真地說：“我不知道怎么紅的，但是很高興出了名，很高興可以做很多關于家鄉的宣傳工作。”成為旅游大使的丁真，在為家鄉宣傳這件事上，不遺余力。攜程數據顯示，截至11月最后一周，“理塘”搜索量猛增620%，比國慶翻4倍。突如其來的巨大流量把丁真推到了大眾面前，丁真再帶著流量反哺，和更多理塘縣村民一起過上更好的日子。網紅經濟開始與全民票選的正能量結合，政府和社會各界根據地方創生發展需求謹慎的掌控一個IP可開發的邊界，延長其生命周期，又將事情引向了正向面，同時，也降低成本宣傳旅游產業，帶來自發流量。這對丁真和地方政府，都是一種兩全其美的結果
另一方面，身在漩渦中心的他看上去卻似乎是最平靜的：最近發生最高興的事情是在成都玩密室逃脫；目前最大的煩惱是普通話還不太好。
何以發生這種現象？這也許是因為在現代商業社會，已經很難出現一個像丁真這般年紀卻還有如此純潔目光的人了。丁真對理塘和大眾而言不僅僅是一個商業符號，他在鏡頭下坦誠且明亮的目光，照亮了現代都市人返璞歸真的期望：“渴求田園牧歌”，“詩與遠方”，“逃離北上廣”。大家通過保護丁真去追尋都市生活中似乎難以企及的純真和簡單，通過呼吁丁真遠離商業活動訴諸自己是一名社會“工具人”的角色。
在被熱搜裹挾的網絡世界，流量很重要，但和曇花一現的流量相比，可持續的正能量明顯重要太多。它讓大眾相信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變，身邊的日子還是會這樣安全的、穩固的、慢慢地往前走。
